月上柳梢頭,外間女子輕微的鼾聲,隔着一架薄薄的屏風,落入了柳修筠的耳中。已經快半個時辰了,他早已凍得沒有任何知覺,擡手摸了摸臉頰,熱浪已退盡,他才撐着桶沿,艱難的從浴桶裡爬出來,夠着邊上的衣裳,慢慢的穿上。
是一個藏青色的袍子,領邊袖口用的是上好的北貉皮子,觸手生溫,一看就是價值不菲,不是尋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這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大了,空蕩蕩的,柳修筠攏了攏領口,目光瞥見邊上的小案上擺着幾樣點心,精緻的緊。
那些官差從來不會讓他們吃飽,一個是為了節省銀子,另一個是怕他們太有力氣反而會逃跑,一天也就給一頓糟亂的飯。
今日自打那些官差得了信,來了個有錢的主顧,幹脆一頓飯也沒給他,為的就是讓他氣短力小,不能反抗,為了确保萬一,臨走之前還給他灌了一碗cy。
又加上今夜這一番折騰,此時腹中早已饑腸辘辘。
他靠近屏風,從縫隙裡往外看,外間的女人睡得更沉了,猶豫了片刻,還是選了幾樣吃了起來。
柳修筠草草的吃了幾塊點心,便回了床上,和衣躺下,将被子蓋在身上。
這樣的高床軟枕,對于他來說,恍若隔世,一個月前他母親被斬首,家中的奴仆被發賣,父親和弟弟先後被帶走,緊接着就是他也被流放。
身子一點點回暖,思緒飄回一個時辰前,在黑袍被解開之前,他腦子裡都已經浮現出了,前世那些個惡心的面孔、下作的目光。
雖然做好了心裡準備,但是真正聽到女人的聲音的時候,身子還是ren不住的顫栗。
可闖入他眼簾女子的面容,卻是那般的年輕,漆黑的眸子,磊落純粹。
四目相會,他從她瞳孔的映射中,看到自己意亂情迷的模樣,像一個搖尾乞憐的倌兒,xiajian至極。
心底自嘲了起來,還在希冀些什麼呢,他能被送進這個屋子,不就是眼前人花了銀子□□。否管長得多麼風光霁月,說話多麼有禮,脫了衣服都是一個德行。
他以為那女子說給他解繩子,不過是乘機逗弄于他,給他點希望,讓他乖乖聽話,有所希冀,然後再砸碎,欣賞他窘迫難堪的模樣,像逗狗一般,逗弄他來取樂。
可那個女子給他解繩子的時候,小心翼翼,并沒有因為他的yisibugua而亂動。
後來她說讓他放心,多少年了,他聽到的都是‘你要聽話’‘你要打扮的勾人’‘你要笑’
沒有人說讓他放心。
他想不明白,自己如今這副模樣,除了這一身的皮相尚可,還有什麼值得此人如此相待。
難不成還要讓他心甘情願的伺候不成?
柳修筠咬了咬嘴唇,接着又自嘲的笑了笑,天下女人,不都是這個德行嗎?逼良為娼,再勸倌兒從良。
這個人八成也是個道貌岸然之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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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從窗戶的菱花格照了進來,灑到蕭俪的臉上,實在是晃的難受,睡不下去了,蕭俪幹脆翻身起來了。
她隔着屏風往裡間看了看,靜悄悄的沒什麼動靜。
她清了清嗓子,咳了兩聲“咳咳”
示意裡面的人,她已經起來了。接着又将地上的被褥疊好,放回去。
餘光瞥到點心上,已經吃的七七八八了,其中一整盤茯苓糕,就剩幾個碎渣了,蕭俪在心中暗喜,看來柳修筠愛吃甜口的啊。
轉念一想也是,聽說他也才十六歲,擱現代的話,還是個上高中的小孩呢,正常。
内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應當是柳修筠醒了。
蕭俪為了避嫌,放重了步子,往窗邊靠了幾步,等了片刻後擡手将窗戶推開了。
涼涼的江風吹動着她的發絲,有點涼意,卻也舒爽。
眺目望去,日懸空中,照的江面波光粼粼,偶有幾隻白鶴飛過,是個甚好的天氣。這樣的好天氣,弄個躺椅,到甲闆上曬太陽别提多惬意了。
蕭俪感歎着,如果她和柳修筠沒有深仇大恨,她大概可以和他好好相處,然後去曬曬太陽吧。
昨夜那情狀之下,柳修筠意亂情迷,加上屋内燭光閃爍,柳修筠那反應,應該是沒把她認出來,她姑且躲過去了,今日怕是避無可避了。
她作了一番心裡建設,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朝着内間問:“你收拾好了嗎?”
良久,裡面才傳低低的回應“嗯”
聲音冷冷輕輕的。
蕭俪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繞過屏風。
柳修筠穿着她的衣裳,端立在床邊。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