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日曬當頭,清風折下一片落葉,徐徐飄入太華宮書房外的蓮花池上。
書房内,嬴稷打了個哈欠。
楚暄放下手中的書簡,說道:“看累了就歇會兒吧。”他取過案上的茶壺幫嬴稷把杯子滿上。
嬴稷揉了揉眼睛,有氣無力地抱怨着:“人為什麼要讀書啊?”
楚暄忍不住笑道:“稷兒覺得讀書苦嗎?”
嬴稷點頭,如實道:“苦啊,每日坐在學堂中誦文念經,好生乏味,而且還要讀那麼多書……”
楚暄:“讀這些聖賢書是為了修身養性,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以修身為本。若衆人皆可正其身,慎思明辨,君王便無需因治理民生而苦惱,便可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花在增強國力上。”
嬴稷不解:“可是我聽聞,商君推行變法以後,除了法家外其餘學派的書籍都被禁傳了,秦國的百姓隻能讀商君書和秦律,可為什麼,我們在學堂中還要讀諸子百家之書?”
楚暄答道:“讀百家之書,取其精華為己所用,得以博學、慎思、明辨、笃行。各國王室公子都要熟讀諸子百家典籍,飽讀詩書,博學通達,才能洞察天下之勢,故而王上也很重視思想上的栽培,公子們若是不讀,秦國就比不過其餘六國,将來如何助秦國強盛?”
嬴稷喃喃道:“原來如此。”
楚暄眼珠一轉,問道:“稷兒覺得讀諸子百家很枯燥嗎?”
嬴稷點頭。
楚暄笑道:“可我覺得很有趣。關于諸子百家,你們夫子先前在課上都說了哪些?”
嬴稷回憶:“目前提過的有‘墨’‘儒’‘法’‘道’。”
楚暄問:“那麼夫子是如何說‘墨家’的?”
嬴稷來了興緻,坐直了身子,腦中記憶翻湧,搜尋着有關墨家的事宜:“夫子說墨家主張‘兼愛非攻’,也就是人與人之間要有愛、包容,反對戰争,和平相處。”
楚暄點頭:“對,墨家主張天下為公、兼愛非攻,他還主張按勞分配,人民各司其職,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放在當時提出這一思想可謂是十分前衛了。”
回憶起學堂上教書先生所說的話,嬴稷疑惑道:“但夫子也說墨家思想并沒有得到推行,各國的君王也都不太認可,這是為什麼呢?”
楚暄見他提問,目露贊許,略一思忖,答道:“‘天下為公’和‘兼愛非攻’隻能說對于百姓是好事,但君王和世襲的貴族卻不樂意接受,且墨家巨子沒有法家那般獨斷專行,雷厲風行,也就無法推動這世道去順從他們的思想。再者,墨家創始人墨翟更是以苦為樂,他主張穿布衣、草屐,下地耕作,披星戴月,這一觀點本就不合情理。若是能身居高位,享受榮華富貴,誰還願意重回遠古農耕時代,下地耕作?如今大争之世更是難以實現,因此墨家自墨翟逝世後便逐漸隐退了。”
“相反,儒家非‘兼愛’而是‘仁愛’。‘仁愛’講究以仁德治國,關愛百姓,這種愛并非無條件的‘兼愛’,而是建立在道德王法和禮義廉恥之上”
嬴稷笑道:“夫子講過最多的就是‘儒家’,儒家中有許多修身的道理。”
楚暄:“儒家學說大多圍繞着為人處世之道,是最早提出‘忠孝禮義廉恥’觀念的學派。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要遵循。在儒家看來,最重要的就是‘人心’,國家由君王來治理,那麼治國的根本就是治‘君心’。對于君王,最重要的就是‘仁德’,君王要愛民如子,以民為本,做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時刻保持‘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觀念,從而達到仁德治國。”
“而對于百姓,儒家主張修身為本,以‘禮’教化。所謂‘禮’就是道德行為的準則,也就是你們夫子在學堂中講的那些‘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理論。這些都是修身養性,匡正人心的道理。自身修養提高後也要懂得愛人,父子之間需父慈子孝,兄弟間做到兄友弟恭,朋友交往誠信忠貞,互幫互助。在儒家學派看來,正人君子必須擁有崇高的道德修養、心懷大志、修齊治平、愛國愛民、為國奉獻,滿足這些的人,便能入朝為官,而他們的子孫後代也可以繼承他們的官爵和财富,并以他們為榜樣将這種精神傳承下去。這也使得衆多寒門士子寒窗苦讀,想要通過學習改變自身命運。正所謂‘一朝為官,光耀門楣’。”
“孔夫子真是偉大!”嬴稷感歎,不禁疑惑:“這樣聽來儒家思想不是挺好的嗎?可為什麼當今各國君王逐漸将其摒棄了?”
楚暄答道:“當今天下亂世紛争,早已不是孔夫子當年生活的鐘鳴鼎食之邦。士人的谏言大多崇尚進取之道,追求的是一個結果,禮制的過分約束也使他們放不開手腳。以儒家的‘守喪’為例,家中若有長輩離世,子孫後代需守孝三年,這三年内不得娶妻、入朝為官、辦喜事。這雖是盡孝道,可以如今的天下局勢來看,三年光陰這世界早已是滄海桑田,别說三年了,半年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的局面。現如今,各國正處用人之際,沒人耽擱得起。”
“而且,連年征戰,各國君王都想着開疆拓土,擴大勢力,戰場上刀劍無眼,拼的就是個你死我活,若是過分講究仁愛包容,如何打仗?如今天下已是禮崩樂壞,人心已亂,雖然不乏堅守道義,克己複禮的賢臣,但也很多以權謀私、獨斷專權、禍亂朝綱的佞臣,光是‘正君心’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治人心’。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而非君主一人之天下,治理天下應治理天下人,而治理天下人的根本是治人心。亂世中人心已無法通過禮儀教化,那便隻能靠制度來約束,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法家。”
嬴稷恍然大悟:“難怪祖父和商君選擇以‘法’治國。”
楚暄點頭:“‘法治’就是以‘制度’治國,不再是以‘人’治國,在法制面前天子犯法與庶民一視同仁,這樣才能做到公平。”
“那道家呢?”嬴稷問道:“夫子說得最少的便是道家。”
楚暄輕笑道:“道家最是深奧。何為道?無人可以言說。道家學派的老子、莊子等聖賢認為‘道法自然’。天地間萬物周而複始,日升月落,四時更疊,潮起潮落,陰陽相生,剛柔并濟,衆生萬物皆可為道。大道就如這天地自然一樣包容着世間所有的一切,無論好與壞、是與非、功與過,隻要能存在于世,皆有他們的價值。
“此外,道家思想還指出,不要過分追求一時的狀态,将自己困住。因為世無常貴,萬物也非一成不變的。這是我最喜歡的觀點。”
嬴稷不解:“這是何意?”
楚暄想了想,說道:“道家認為衆生皆是相同的,無尊卑,無貴賤之分。在道家看來即便是‘尊卑’‘貴賤’也隻是一時的狀态,今日富可敵國,明日亦可能窮困潦倒。世間萬物此消彼長,就像快馬奔馳,一舉一動都在改變,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無論此生如何,最終都會魂歸大地,殊途同歸。故而以道觀之,物無貴賤,衆生平等。人們應當多關注自身的成長,順應自然發展,就可領悟‘道’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