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楚暄獨自一人在院中來回踱步,看着槐樹下一地碎月漸漸地向外移聚成一團銀薄的清暈,門外卻仍未有動靜,他皺着眉,坐到樹下的石椅上。
楚暄已有近一個月未見到林轍了,自他入校場訓練後總是天未亮就出門,自己都睡下了才回來,明明同在一府卻見不上面。
這麼喜歡練武?從軍比我重要嗎?
楚暄起初有些不滿,覺得林轍簡直走火入魔,他也曾偷偷跑去校場,有幾次從看台上遠遠望去,在場中的一衆士卒中搜尋到林轍立于隊列中的身影,隻見他挺直腰杆,一臉肅穆地跟随号令變換陣形,覺得十分有趣。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看林轍射箭,那日他見林轍獨自一人在射擊場上,隻見他身姿挺立,拉弓搭箭,神情專注地凝視着靶心,那目光中迸射出的淩厲氣勢看得楚暄愣住了,那氣勢與印象中那個腼腆愛笑的孩童模樣大相徑庭,隻聽“嗖”的一陣破風之聲,長箭穩中十丈遠的靶心,林轍滿意一笑,眼中現出征服的快意。
楚暄站在遠處默默看着,揚唇一笑,忍不住自嘲先時的不滿過于小肚雞腸。
外頭傳來動靜,門被輕輕推開,楚暄擡眼見林轍站在門外,灰頭土臉,一臉疲憊,卻在看到自己時愣住了,面上浮現出驚喜的笑容。
楚暄起身,滿是喜悅地走到他身前,“終于回來了!怎麼滿身塵土的,去沙地裡滾了?”邊說邊伸手替他擦去臉上的灰,這才發現林轍竟比自己高出了近一寸。
林轍身形一僵,不好意思地垂眸笑道:“哥哥這麼遲了怎麼不回房休息?”
“在等你回來吃晚飯。”楚暄捏了捏他的臉。
林轍驚愕地看着他:“哥哥怎麼這麼遲還沒吃飯?不用等我……”話還沒說完便被楚暄牽着往正廳走去。
正廳内的木桌上擺了整桌豐盛的菜,仆役已經将其熱過三回了,二人淨手後,楚暄将林轍拉到桌前,把他按在椅子上,“我都好久沒和你一起吃飯了,你……”他的手用力按在林轍肩膀上,突然察覺林轍渾身一顫,臉色發白,楚暄一驚,立刻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沒事。”林轍朝他笑了笑,額間卻冒出細密的冷汗。
楚暄一臉擔憂,将視線移至搭在他左肩的手上,眉頭微蹙,直接将對方的衣領扒開向下一扯,露出了肩膀與後背的肌膚,他猛地頓住了,心神震顫。
那白皙的肩上映着一大片濃黑的瘀青,後背亦有數道棍棒打出的痕迹,雖已淡去了不少,但近看仍十分明顯,林轍的身形倒是強健了不少,已有了少年人的挺拔,手臂不再孱細,隐約可以瞧見流暢的肌肉線條。
看着那些傷痕,楚暄緊盯着林轍,瞪大雙眼:“怎麼這麼多傷?受了傷也不告訴我!”他對内侍揮手,令他們拿來活絡油和膏藥。
林轍被他的舉動和眼神吓了一跳,心中懊悔不已:“哥哥……我沒事,訓練難免會受點皮肉傷,不疼。”
楚暄深皺着眉,凝視着肩上的一大塊濃黑,在那純白的肌膚上格外刺眼,心中刺痛,憤憤問道:“這肩上是怎麼回事?還有背上那些是不是很早就有了?為什麼都不和我說!”他瞪着林轍,眼底發紅。
林轍心頭一悸,忙道:“哥哥,真的沒事,這肩傷是今日練棍法時受的,背上的早已經好了,真的不疼!”
林轍向楚暄解釋道今日的情形,今日練棍對打,兩人一組,以篩木簽來分組,林轍運氣不佳,竟與場中最為高壯,身形如山嶽的一名士卒分到了一組,那個頭比之兩個人都大,二人站于場中,看着都叫人心生不忍。
兩方互相行禮後便直接開打,開始時他也覺得極為吃力,對方攻勢與力度如泰山壓頂,他隻能先以防禦為主,不斷退避閃躲,肩上的大片瘀青正是躲閃不及時留下的。
侍從拿來膏藥,楚暄先抹了活絡油到那瘀青上,輕輕按壓打轉,林轍還是忍不住顫抖,疼得額間直冒汗,攥緊拳頭。
楚暄看了,責備道:“還說不疼,你這傷不治遲早出毛病!”他握住林轍繃緊的拳頭,又看向他的雙眼,見他疼到面色蒼白,卻擡眼看着自己,臉上流露出幸福純真的笑容,他心中一軟,無奈歎了聲說:“要不然休息兩天,先不去……”
“哥哥,最後是我赢了!師父還誇我呢!”
在幾次的退避閃躲後,他觀察到對方出招的慣常手法與意圖,從而巧妙避開。
林轍身形雖小,卻是身輕如燕,動作快且輕巧,到得後來完全輕而易舉地避開對方的蠻力招數,并觀察其破綻,最後以左肩之傷作餌誘其攻勢,待對方近身之時迅速往其命門上一捅,因他速度之快,力度也甚是兇猛。
那士卒頓覺背脊酸麻陣痛,手勁一松,林轍又回棍往其腕上擊去,對方手中的木棍頃刻間被甩到地上,趁着士卒愣神他便狠狠往對方身前的幾處穴位與筋骨上擊打,士卒被他打得連連後退,最後一屁股摔在地上,隻好認輸,好在這士卒皮糙肉厚,隻是疼卻未傷及筋骨。
這動靜引來在場衆人的圍觀,見身形瘦小的林轍舉着棍居高臨下地抵在那高大魁梧的士卒身前,衆人目瞪口呆,最後校場爆發出一陣掌聲。
林轍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地上的士卒拉起,對方也甘拜下風,贊賞他的身手,甘願去領罰。
遠處,司馬錯在看台上窺視已久,見林轍轉過頭瞧見自己,有些緊張,便對他淡笑點頭,眼中流露出贊許。
楚暄聽着他心潮澎湃地描述着,兩眼綻放出自豪的光彩,隻好咽下到嘴邊的勸告,捏了下他的臉,認真道:“以後受傷了要和我說,知道了嗎?”
林轍滿含笑意地凝視着他,不言語,少頃他答非所問,樂呵呵地說:“哥哥真好!”
楚暄被他純真熾熱的目光看得無言以對,眨了眨眼,再次正色警告:“好什麼?聽清楚我的話了嗎?”
林轍乖巧點頭:“聽清楚了!”
楚暄揚唇:“還有以後晚上也早些回來,我們一同吃晚飯。”
林轍點了點頭。
楚暄認真替他擦藥,處理好後又幫他将衣服穿好,說道:“那快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好。”
——
秋末,一場秋雨一場寒。
太華宮庭院内的梧桐葉已看不到綠意,金黃的葉片簌簌散落,許是書房中傳來的琅琅書聲讓此景不顯得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