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四座皆驚,衆人紛紛将目光投向張儀。
楚暄身子略微一僵,即刻飲酒掩過驚愕。
熊槐難以置信:“此話當真!?”
張儀神情笃定:“外臣知大王心儀商於之地已久,此處秦楚接壤,是膏腴之地,又是關中四塞的東南角,可謂是一方風水寶地。王上若要此地不是非戰不可,自古征戰勞民傷财,于誰都不利,若楚國可以退兵武關,與齊國解除盟約,秦國願贈楚國商於六百裡土地,加固秦楚聯盟。”
在場衆人都覺得張儀胡謅八扯,論誰不知他巧舌如簧,一語可退三軍,但見他身旁的楚暄面無波瀾,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又将信将疑。
陳轸冷笑道:“秦相可知這商於之地于秦國而言舉足輕重?秦王豈會說割就割?”
商於之地是商地和於地的合稱,以秦嶺下的“商”到武關後的“於”,共六百裡,是秦楚二國的邊境。此處土壤肥沃,曆史悠久,是軍事、商賈的要道,武關更是秦楚二國的主戰場,自古二國交戰,得武關者占上風。
最重要的是,商於之地是商君衛鞅的封邑。
商於原屬于楚國,後被秦國攻占,秦孝公時期大良造衛鞅攻破魏軍,收複河西,孝公就其功績将商於之地十五座城邑賞給他,并封他為商君。
盡管商君已被當今秦王嬴驷車裂,其在秦國的地位和影響力仍是不可撼動的,商於十五邑的百姓對商君敬仰依舊,故而商於之地是秦國決不可割舍的寶地。
張儀笑道:“外臣至楚半個多月未主動拜見王上,正因期間在與我王商讨此事,這幾日才得此結果。”
“父王,兒臣可以作證!”子蘭接道:“相邦大人先前就與兒臣提過此事。”
熊槐瞪圓了那雙豆眼,激動地發起抖來:“秦、秦王當真同意?”
張儀揖手道:“眼下秦楚邦交為大,我王顧全大局,區區商於之地自是不在話下,隻是茲事體大,書信不可盡言,還需外臣回秦後與我王詳談。”
“好!”熊槐将手中金樽重重撂下,酒濺得滿手也不自知,“若真如秦相所言,寡人定當撤兵武關!”
張儀笑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熊槐的目中迸射出無盡的喜悅與毫不掩飾的貪婪,難以自控地開懷大笑起來,良久後平複情緒,對張儀舉樽道:“寡人向秦國承諾,秦楚二國素來交好,絕不開戰!過些時日楚國就與齊解除盟約!”
陳轸無言看着楚王,緊握酒樽的手骨節發白。
張儀舉起酒樽,躬身回敬:“外臣定向我王轉告!”
——
宴會的後半場,熊槐樂得昏了頭腦,喝得毫無節制,完全放下君王之尊,與張儀你一言我一語,談天說地,追憶往昔。
宴會結束後,熊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說要親自送張儀出宮,二人皆是酩酊大醉,步履虛浮,熊槐由鄭袖攙扶着出宮,他将肥胖的身軀壓在鄭袖身上,鄭袖舉步維艱,無奈找來太子橫幫忙。
楚暄扶着張儀行至宮外,替張儀對熊槐行禮告别。
熊槐一隻手摟着鄭袖的纖腰,身子半倚着清隽挺拔的太子橫,盯着楚暄的臉,笑得肆無忌憚,說話含含糊糊:“秦、秦相可要記得……今日……所說…….嗝,商於……之地……往、往後秦楚交好……楚、楚小公子……記……得常來……”
楚暄牽起唇角,揖手道:“大王放心,今日之言先生定當銘記于心!”
熊槐嘿嘿一笑,擺了擺手,楚暄扶着醉醺醺地張儀上了馬車,并再次對熊槐行禮,登車離去。
回去的路上,楚暄心事重重,看着倚靠着車窗閉目的張儀,月光将他的面容照得平靜祥和,楚暄擰着眉,心中生出隐隐擔憂,他凝視着張儀,覺得他或許沒醉,不知這無波的古井之下是否正醞釀着一場驚濤駭浪。
馬車抵達外使臣府,張儀也醒了,楚暄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下馬車,步入正廳,楚暄終于忍不住問道:“先生,今晚所說的商於之地……”
未等他說完,張儀即刻給了他一眼,那目光雪亮銳利,哪還有半點醉意?
楚暄一怔立刻噤聲,心領神會,心中的憂慮更深了。
他将張儀扶進卧房,替他褪去外袍,扶上床榻,安頓好後關上房門離去。
兩日後,張儀向熊槐請辭回秦,熊槐親自恭送張儀出城,并贈十數量氣派十足的寶馬香車随行,禮至秦國,又派一名楚使跟随張儀回秦取地契。
馬車漸漸駛離楚國,張儀見楚暄心事重重,神色凝重,終于開口:“看你這兩日心神不甯的,有什麼想問的現在便問吧。”
楚暄擡眼,迫不及待道:“先生回秦真的要請王上割讓商於之地嗎?”
張儀反問道:“暄兒,你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便是護住商於之地,破壞齊楚聯盟嗎?”
“那先生豈不是……”楚暄脫口而出,猛然一怔,将剩下的話咽回肚中。
古往今來,各國之間承諾割送、交換土地沒有不兌現的,張儀這種做法可以說是史無前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