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嬴驷久久不語,楚暄心中擔憂,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王上,先生這次欺楚……”
“寡人知道相國。”嬴驷略一颔首,再無多言。
楚暄觀察着他的神情,徹底放下心來。
“你對此事有何想法?”嬴驷擡起頭看着他。
楚暄微怔一下,即刻沉心思考,少頃揚唇一笑:“微臣以為可以将計就計,徹底破壞齊楚聯盟。”
嬴驷微笑颔首:“此事便交由你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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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暄回去後先寫了封信快馬加鞭送至子蘭府上,詢問他楚國朝野的動向。
沒過幾天便收到子蘭的回信,内容是大吐苦水,見字如見人,字裡行間彰顯子蘭說話的模樣。
他告知楚暄因秦國仍未有割地的消息,屈原與陳轸二人又在朝堂之上諷刺秦國弄虛作假,稱這是秦國的緩兵之計,抨擊張儀狡詐,以商於之地做幌子來拆散齊楚聯盟,使楚國陷入孤立無援之地。
熊槐也有些動搖,一個月前他已撤兵武關并派使者前去齊國斷絕邦交,然因秦國遲遲不肯割地,被屈陳二人鑽了空子,二人又去遊說齊王與楚國交好。
子蘭還在信末詢問張儀的腿傷,他特意命人配置了跌打損傷的藥膏與此信一同寄來,希望張儀早日康複,并給出一個确切的時間簽署地契。
楚暄将此信拿給張儀看,并陳述自己的計策,張儀同意讓他審度。
他即刻書信回複子蘭,告知子蘭張儀已将地契拟好,正待腿傷康複,能下榻行走時請秦王簽字,得知齊楚聯盟仍未斷絕,齊國還将軍隊開至曲沃,秦王惱怒,這才猶豫割地一事,若楚國能解決此事,并真心信任秦國,秦王将立刻簽下地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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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月裡,楚暄除了去政事堂,便是嬴稷的太華宮。
前年年底,嬴稷和嬴蕩随嬴疾前往巴蜀,這一去便是一年,回來時又趕上年關,緊接着楚暄就随張儀使楚了。
二人一别将近一年半,如今嬴稷十四歲,已然從粉雕玉琢的孩童成長為溫潤如玉的少年,膚白若瓷釉,目若朗星,很好地繼承了其母美豔的容貌,舉止氣度相較于之前沉穩許多,稚氣未退的臉上又帶着少年人的剛毅和深沉,顯現出陰陽雜糅的美感。
少年人長得快,一年未見便是另一副模樣。
楚暄注視着嬴稷,覺得他垂眸看書的模樣與嬴驷極為相似,隐隐現出帝王的氣度。
嬴稷裝模作樣地看書,已被楚暄盯了快半個時辰,早就不好意思了,頻繁地眨着眼睛。
感受到對方的不自然,楚暄輕笑一聲,嬴稷尴尬地擡起頭,便聽楚暄來了一句:“稷兒真是越長越俊了。”
他的臉倏地紅透,含羞垂頭,傻乎乎地笑道:“還、還是安羽哥哥最好看,而且安羽哥哥才貌雙全。”說話時擡眼偷瞄楚暄。
楚暄被他這模樣逗樂了,對上嬴稷的目光時突然怔住,腦中撞入林轍的臉和笑容,他有些晃神。
嬴稷見他笑容漸收,眼神變得茫然,慰問道:“安羽哥哥,你最近總是心事重重的,可是因相國的腿傷?”
楚暄回過神,抿唇一笑:“算是吧……不過先生的腿傷已經好了,這幾日可以下地走路了。”
嬴稷又道:“我感覺你最近十分疲憊,瘦了不少,是沒休息好嗎?”他挺直了身子,一臉擔憂地看着楚暄,學着他母妃關懷父王的口吻。
楚暄笑着打趣道:“你觀察得倒是仔細。”
嬴稷耳尖泛紅,睜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安羽哥哥若有心事可以告訴稷兒,稷兒願替你分憂!”
楚暄颔首,思忖片刻,決定将此次使楚的種種事宜和盤托出,他輕歎一聲:“稷兒,比起先生的腿傷,我更擔心一件事,這次出使楚國,先生他……”
待楚暄講完,嬴稷先是震驚,複又沉默,片刻後他問道:“此事還有誰知道?”
楚暄:“你、我、先生和王上,再無他人。”
嬴稷點頭,笑道:“安羽哥哥,我相信相國的為人,他絕非背信棄義之人,此番欺楚不過是緩兵之計,不都說‘兵以詐立’嗎?楚王會相信也是他自己笨!若是父王絕不會因貪圖小利被耍得團團轉!”
楚暄聞言心弦一松,心中的大石落地,感激道:“稷兒,謝謝你!隻是……我怕此事公開後先生在秦國難以自處……”
嬴稷大膽地牽住他的手,放于掌心,安慰道:“安羽哥哥放心,父王、疾王叔、司馬将軍都是明事理的人,他們定能理解相國!我娘親與相國是舊友,她若知曉相國的用意定會支持!”
楚暄點頭,覺得嬴稷十分窩心,隻是嬴驷能理解,其他朝臣未必,倘若有一天……
他心頭猛顫了一下,表面不動聲色,心中突然有個想法,若是嬴稷做了太子,繼任王位,張儀或可無事!
楚暄話鋒一轉:“稷兒,還沒問你去巴蜀的這一年,可有收獲?”
嬴稷臉上現出自豪的笑:“安羽哥哥,臨行前你和我說蜀地常鬧水患,為此我認真觀察了一下那兒的地形。那兒有一條岷江,是水患的根本,蜀地多處坡度大,整體地勢向東南傾斜,東南兩側橫亘一座玉壘山,東高西矮,落差竟達百丈。岷江水被玉壘山阻擋,向西折返,無法流通,這便是為什麼西邊常年洪水泛濫,一片汪洋,而東側卻是幹旱,赤地千裡。”
這一年來嬴稷在蜀地四處巡視 ,東奔西跑,上山、遊江,觀察地勢,拜訪當地鄉民,詢問當地情況,回秦國後将在蜀地的所見所聞:山勢地貌、洪災幹旱、農田灌溉、疏導積水等一系列問題撰寫成文章上奏嬴驷。
“若是能鑿穿玉壘山 ,将岷江水引入東側,便可解決西側的泛濫,東側的幹旱,隻是這開山一事聽來略顯荒唐,不過父王看完我的文章當着母妃的面誇贊我呢!”嬴稷樂呵呵地撓了撓頭,“蕩哥哥也很厲害,他的文章注重強兵和城防,提出要在蜀地設軍營,培養水軍,建戰船,以防楚軍來犯。”
巴蜀治理算是嬴驷立儲的考核,二人從富民和強兵兩個方向分析,都得到了嬴驷的認可。
楚暄很是滿意,眼中閃過精光,說道:“秦楚之戰迫在眉睫,稷兒,你對此戰可有想法?不妨拟一份‘兵書’,分析戰局,為你父王獻上攻戰策略。”
嬴稷一愣:“可……行軍打仗我不太懂,這方面還是蕩哥哥擅長。”
楚暄莞爾:“我可以教你,你将列國地圖擺出來,我就着地圖給你分析。”
嬴稷目光一亮,激動地連連點頭,心中對楚暄更加崇拜,起身取過地圖,鋪在案上。
楚暄看着地圖思索片刻,指着“武關”道:“武關是關中四塞的東南角,是秦楚交彙之地,二國在此處必有一戰,秦軍得武關,搶占先機,可逼退楚軍,出武關後沿丹水向東南下可至郢都,向西可攻打漢中之地,攔截楚軍,若是楚國向北發兵,秦可聯絡魏韓攻打楚國的上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