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暄沒有睡,這一病睡了數日此刻困意全無,微側過頭,林轍已經沉沉睡下,睡夢中眉頭微蹙着,手臂環住自己,随着呼吸不時地收緊。
楚暄無奈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側過身,輕輕順着他的背,想是真的累壞了,這幾日裡定是沒睡什麼覺。
躺在林轍懷中,聽着他勻稱的呼吸聲,楚暄感到無比的安甯,仿佛世間傷痛都不曾光顧自己。
回想起昏迷前自己和林轍在給張儀立墓碑,之後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緊接着就一直在做夢,畫面零零散散,模糊不清,卻是一直無法醒來,楚暄歎了口氣,想到張儀的離去與自己現在的處境,失落感再度侵襲内心。
得到了再失去比未曾得到過更令人痛心疾首。
但逝者如斯,不可永遠停留于傷痛中,也不能一味地逃避。
他看着林轍,這段時間自己顧着難過,卻忽視了其實林轍才是最累的那個人。
從張儀病重到入喪的一切事宜都是林轍在打點,加之這些天自己生病,林轍定是幾宿都沒睡。
他伸手摸了摸林轍的臉頰,睡夢中的林轍也往他的掌心蹭了蹭,楚暄笑了下,明白自己不能再一蹶不振下去,現如今自己的處境與過去已然大相徑庭,不可再像過去那樣高枕無憂,受人保護與照顧。
更何況在這世間他隻剩下林轍了,他應該獨立起來去保護自己最愛的人。
楚暄在林轍懷中躺了一會兒,眼角瞥見房梁上的一縷銀白,他微側着頭追尋着光亮,瞧見離床不遠處的一道屏風背後現出一抹幽黃的光。
房中何時多了展屏風?楚暄記得之前沒有的,他呆呆地看了會兒,動了動身子,見林轍沒醒,動作極輕地将他的胳膊擡起,從他懷裡鑽了出來。
下床後怕林轍撲了個空又醒來了,就拿了枕頭放到他手臂下方。
林轍下意識抱住枕頭,睡夢中将臉往枕上蹭,楚暄看在眼裡,無聲地笑了下,走到屏風後愣住了。
臨近床邊的木案上,燭台的蠟燭幾近燒盡,留有微弱的燭光,照出木案上堆疊的兩座小山高的卷軸,木案的正中正攤着捆。
楚暄驚訝,但看着這屏風和木案上的一切立刻就明白了,他立在原地,鼻尖的酸澀自心間傳來直至微微發疼,良久他長舒一口氣,往身後看了眼,确認林轍還睡着後,走到案邊坐下。
正中攤開的那份奏折還未批閱,楚暄掃了一眼,又拿過案幾上堆疊的竹簡,打開仔細地翻閱,不禁笑了起來,這些奏章倒是批閱得有模有樣的,心中感歎林轍果真天資聰慧,自幼就學什麼像什麼,可惜參了軍,若是選擇入仕為官,定将飛黃騰達,指不定自己還不如他。
窗外透進一絲青白的光,燭火也燒盡,應是黎明已過。
楚暄将林轍批過的奏章整理好,放置一旁,又将木箱挪到案邊,從中拿出一疊竹簡,推開窗,就着日光安安靜靜地批閱起來。
不知不覺就到了午時,林轍仍舊沒醒,他放下筆,攏了攏外袍,輕聲離開卧房,到廚房覓食,拿了塊餅随便咬了幾口,又到澡房内燒水。
忙活了許久再次回到房中,瞧見屏風後仍無動靜,楚暄又坐回案邊,翻開一份奏章,突然頓住,那是關于魏國和義渠結盟籠絡的谏言。
楚暄浏覽了一遍,放到一旁,又拿過幾捆看了看,都是關于這一類谏書。
魏國怎還與義渠有來往?
楚暄記得多年前二者之間的一次勾結目的便是共同抗秦,腹背夾擊秦國,但那次義渠戰敗,已被秦國收入囊中,劃封為義渠郡,也是那次之後,魏國心甘情願地與秦國連橫,成為秦國的盟友。
但義渠人生性剛烈好鬥,馬背上的民族最忌諱束縛,豈能甘願俯首稱臣?
此番與魏國勾結定将對秦國不利,且從這幾份奏章的内容來看,應是朝中有官員與義渠往來,提出結盟的谏言,目前來看魏王大概還不知此事。
楚暄皺了皺眉,下意識把這幾份奏章集中起來擱置到案邊,他蓦地頓住,意識到此刻自己正在魏國,秦國的安危與自己何幹?
楚暄呆呆地看着疊起的奏章,苦澀一笑,最終還是将它們放入布囊中收好,輕歎了口氣。
屏風後傳來窸窣動響,楚暄回過神,立刻起身向床榻走去,見林轍正坐在床上,頭發有些淩亂,臉上還挂着初醒時的茫然呆滞,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坐到林轍身前。
“阿轍醒啦?”
林轍腦子裡懵懵的,擡眼,本能地将楚暄抱入懷中,緊緊摟住。
楚暄回抱住他,摸了摸他的背:“阿轍,我在這兒。”
意識漸漸清晰,林轍在楚暄的肩上點了點頭,又聽對方說道:“我們去洗個澡吧,洗完後去外頭逛逛,吃點兒東西好不好?”
“好。”林轍唇角上揚,依依不舍地放開楚暄,下了床,被哥哥牽着向澡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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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理好一切後二人來到集市中覓食,在床上躺了近十日終于出來走走,楚暄感到神清氣爽,看着車水馬龍、人群比肩接踵都覺得快活。
步入一家面攤,林轍要了兩碗蔥花牛肉面又點了些小菜,楚暄簡直餓壞了一下子幹進一碗面又接連吃了兩大碗,還吃了兩大盤牛肉,看得店家目瞪口呆。
吃了數日的清粥流食和苦不堪言的藥,他覺得自己的味覺都要麻痹了,今日終于嘗了葷,瞬間味蕾大開,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心中老淚縱橫。
期間林轍不斷把自己碗裡的肉夾過去,自己卻隻吃了幾口面條,津津有味地看楚暄大快朵頤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見笑聲,楚暄瞥了他一眼。
林轍嘿嘿兩聲,又将碗裡的肉加了一塊過去:“吃慢點,傷胃。”
楚暄放下碗筷,取過布巾擦了擦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悄悄環顧四周,又将目光落在林轍的碗裡,瞧見裡頭隻有清湯挂面,說道:“你怎麼不吃啊?别看我,趕緊吃飯。”邊說邊将碗中的肉還回去。
林轍以筷子鉗住他的筷子:“哥哥吃就行,我看哥哥吃得香,我就飽了。”
“說什麼傻話,快點吃飯,我吃不下了,這些肉都給你了。”見他松了些力氣,将肉丢進林轍碗裡,又把自己的碗推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