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遮天,蒼穹上星辰遍布照耀着世間的萬家燈火。
臨走前楚暄與林轍再度祭拜張儀,二人此刻坐于墓旁倚着彼此望着月色下的神州大地。
看着暮霭蒼茫待得天際與山下的萬家燈火,楚暄心中頓生出一種怅然之感。
張儀死去已近兩年,他仍記得張儀死去的那個晚上那種心如刀絞窒息般的痛感,如果不是林轍陪在自己身邊他都不知道該如何熬過去。
如今這痛楚被時間沖淡了,好像任何事物和情緒都會被歲月淹沒,也包括逝去之人,萬物的一生都逃不出時間。
這世間最殘酷之處正是在于他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悲傷、落魄、衰老、離世而停留,隻會随着時光的流逝不斷地向前推進,朝晖夕陰,日升月落,循環往複。
對于這大千世界而言,人實在太過渺小,正如莊子所言:“人生于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人置身于世間不論是功成名就,名垂千古,還是臭名昭著,抑或是一生百轉千回受盡苦難,最終都将無聲無息地被這世間抛棄,一代人的到來必将伴随一代人的離去,殊途同歸。
而那些就算明知人固有一死,卻始終無所畏懼保持初心,堅持自己的想法,才可以稱得上是逍遙的人。
但反過來想想,正是知道人的一生終将結束,才要更加遵從自己的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正因參透了生死即為自然,便可真正勇敢地活着不再受束縛。
莫要過分執着于結果,要把過程活得精彩。
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唯一,在這浩瀚的天地間,萬物生與滅皆在轉瞬之間,最終都将歸于自然。
萬物一府,生死同狀,那麼執着于所謂的是非對錯又有什麼意義呢?
放德而行,遵道而趨,即事可成矣。
楚暄豁然開朗,露出了釋懷的笑容,這一年來他覺得自己雙眼和内心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讓他迷失許久,而此刻仿佛有一束光驅散了眼前的朦胧,直指心中,讓他内心一片敞亮,也看清了即将要走的路。
他突然想起張儀辭官前讓嬴蕩“舉兵三川,至東周洛陽”的提議,心中一怔,或許是巧合,但這一切也太過巧合,他心底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對張儀再次心生敬畏。
一陣清風拂過,輕柔地吹起額間的碎發,楚暄擡起頭,這風就像是張儀的魂魄站于身前摸了摸他的頭,末了便掠過他身側去往山林深處,留下葉片的沙沙響聲。
楚暄嘴角上揚,他的義父似是從未離開過,永遠在自己的身邊守護着自己。
“哥哥,在想什麼?”林轍見楚暄笑了心情也十分愉悅,他湊近環住哥哥的腰。
楚暄回過神,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一事,問道:“那天先生臨走前喊你去他房中,和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
“嗯?”楚暄直視他的眼睛,不解道:“你二人還有什麼不可告訴我的秘密?”
林轍盯着他看了會兒,撲哧笑了,他吻了下楚暄的唇,鈎住他的腰,與他額頭相抵,溫柔細語像是訴說着寶貝的秘密:“先生讓我,叫他義父。”
楚暄身形一頓,輕笑一聲,捏了捏林轍的臉,轉了個身拉着他的手望向滿天繁星:“先生小時候和我講故事,他說人死後魂歸大地,會化作天上的星子。爹、娘、先生,還有你爹娘,他們都成了這些亮閃閃的星星,在天上看着我們。”
“嗯。”林轍将他拉進懷中,也看向漫天星鬥。
“我娘在生下我之後沒多久就去了,我是被爹帶大的。”或許是要離開魏國了,兒時的回憶湧入腦海,楚暄自顧自道:“後來六歲那年,爹因病而逝,臨終前他留下一封信讓先生撫養我長大,然後我就随先生去往秦國了。”
“其實,我小時候也不喜歡讀書。”楚暄笑了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應該是父親離世之後吧。那時候我随先生入秦國,先生雖待我如己出,但因相位在身,有許多事要做,常年也是在外奔波勞碌,很少時間能陪我。”
“我那時小,一個人覺得特别難受,但也羞于啼哭抱怨,便想找點事兒做轉移一下注意力。可能是父親從小培養的習慣,我下意識就會去找書看。”楚暄自嘲地笑了笑。
“阿轍,你知道嗎?每次看書的時候,我都感覺到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靜,看着那些文字仿佛置身于它們的世界,逐漸地就将現實中不愉快的心情和思緒忘記了。
随着書看得越來越多,我也慢慢懂得了人之生老病死是必然的,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自從知道這個以後,我就不害怕死亡了。”
楚暄苦笑,他曾在道家書文中反複讀過有關生死的言論,曾以為書讀得多了便能堪透生死,但真正經曆了生離死别才能體會這并不好受,也做不到如此的順應自然和釋懷。
“但,我害怕的是生離死别,天人永隔的無力感。死亡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我愛的人,我再也見不着了……這輩子都無法再見到他們了……”說到最後,楚暄聲音發顫,眼底泛起濕意。
“哥哥,我一定會永遠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不會讓你害怕,信我!”林轍用力抱住楚暄,鄭重地訴說着誓言,他重複着“信我”,熾熱的溫度和有力的心跳溫暖着懷中之人,這個他最愛的人,願意守護一生的人。
“阿轍,我隻有你了,你不能……”
“我不會離開你的,哥哥我說過會一輩子陪着你!”
楚暄笑了笑看着他的雙眼:“不過,你比我小,要也是我先……”話還沒說完嘴卻被堵住。
林轍發狠地吻着他,帶着明顯的愠怒,直到楚暄被吻得渾身發軟,喘息着嗚咽起來,林轍才松開他。
看着懷中人失神地大口吸氣,林轍擡手,拇指指腹輕撚着被楚暄那雙被自己吮得紅腫濕潤的唇,無奈歎了聲:“哥哥怎麼變笨了。”
楚暄神色有些茫然,呼吸平和下後環住了林轍的脖子,緊緊地抱着他。
林轍一手用力摟住他的腰,另一隻手揉着肩上的腦袋,語氣帶着一絲霸道,警告着說:“以後不準再說這種話。”
“嗯。”楚暄乖順地點了點頭,臉埋在林轍的頸窩,嘿嘿笑了一下。
“我不會離開你的。”林轍輕拍着懷中人的背,語氣溫柔而鄭重,“哥哥,我說過會一輩子陪着你,不離不棄,以報此生!”
楚暄心生暖意,他很慶幸自己在那個大雪天遇到了林轍,若不是他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他都難以想象這兩年将如何度過。
林轍就像長存于他心中的一簇火苗,會在内心被黑暗籠罩時瞬間燃起,明亮而溫暖,将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成為永不熄滅的焰火。
楚暄環住林轍的手臂,靠在他肩上,相扣的十指又握緊了些:“阿轍,你真好,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撿到你。”
林轍微微一愣,笑了起來:“哥哥,我的命是你給的,因為你我才有了這輩子”他側過頭在楚暄臉上親了一下。
“出了雲夢山,往後的路會很難走。”
“再難走的路我們都要一起走下去,隻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會一直保護你,愛你,陪着你,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林轍鄭重說道。
“好!”楚暄目光堅毅,眼中燃起了火光,牽着林轍的手,笑道:“我們一起面對,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