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三人一同朝各自的方向奔去。
淇臻擋在楚暄的身前,眼睛卻一刻不離地盯着嬴恽的方向。
楚暄見她肩膀一直緊繃着不動,直到對方沖進鐵甬後方,她的眼睛都沒離開過,但握劍柄時手背上的青筋浮現暴露了她的不安。
他也明白嬴恽要做什麼,三人但凡有一方慢了一步都将死于非命,隻看他們能否配合默契。
楚暄朝林轍那處看去,隻見一群九尺餘高的“将士”正将他們團團圍住,而他孤身一人與他們争鬥,看得他心中打鼓,但現在更為重要的是思考如何解開這個幻境,将門打開離開這裡。
如果那個牛頭骨或者說那面軍旗就是一切的源頭,把它毀了是不是就可以讓這一切停止?
但如何能保證它就是那個突破口?萬一又是下一個機關呢?
當初林轍和自己在破解雲夢山幻境時還有一個重要的信息——乾坤卦象。
上乾下坤,否極泰來。
當時他明确地在幻境中看到乾坤的六爻,但這個幻境從始至終都沒出現過六爻的痕迹。
八卦陣中,除乾坤卦外其餘的卦象都是具象的,巽、坎、艮、震、離、兌分别對應着風、水、山、雷、澤,在這個幻境中出現了風水山雷,如果乾坤代表日月,這裡确實沒看到日月。
祭台是蚩尤部下的巫師所建,代表“巫蠱”
巫蠱……在易經六十四卦中好像有一個“蠱”卦。
楚暄再次擡頭望向屹立在山頂大風中的祭台,眼睛一亮。
山風蠱,山上大風,蠱,無享。
利涉大川,意為艱難險阻,斷然而往必有所行動。先甲三日,後甲三日,循環往複,探尋緣由和方法,分析事物的發展,有終則始,天行也。
這蠱卦的一切都印證了他們此刻的處境。
順着這個思路以幻境中的景象來推出卦象,墨家代表艮門,他們現在也身處艮門之中,而現在要過的是離門,那就要找艮卦和離卦。
艮代表山,山有了,還不止一座,但“火”在何處?
這時不遠處的戰場上傳來打鬥的聲音,和林轍聶施他們這處的交織在一塊兒。
望着他們,楚暄腦中蹦出一個想法:這個“火”或許指的是“戰火”?!
若是這樣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山火卦有兩種形式,一種是上火下山的“旅”卦。
火山旅,上九,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号啕,喪牛于易,兇,易喪失自我。而總卦為小亨,旅負吉,去其所居,旅之時義大矣,需把握時機。
另一種是下火上山的贲卦。
山火贲,文明以止,觀乎天文,以察時;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離明之外,艮止之時,由文返質,返璞歸真。
楚暄幡然醒悟,幻境中他們正處在山腰處,戰場也在這半山腰的寬闊平坦之地,祭台則在山頂上,以山腳往上看,正是山上有火,對應着旅卦,若從祭台向下看,則是火在山下,對應着贲卦。
所以要成“贲”,就要站到祭台上,再幫助幻境中的黃帝破壞祭台,喚來旱魃,這樣涿鹿之戰就可以按史書中的結果反戰,返璞歸真,幻境或可破解!
再看另外三人,嬴恽已成功從兵人中間穿過,正不斷沖向後方的鐵甬,林轍和聶施也不再戀戰,也朝他們的方向奔去。
就在二人即将會合的時候,一名提着大刀的将士橫空出世擋在聶施跟前一刀劈下,聶施也一槍擋下,但他此刻體力耗去太多,加上将士的刀比旁的都大且寬厚,直将聶施朝後逼退數尺。
這時,兩炷香的時間已至,中間持弩機的兵人們轉向聶施的方向。
千鈞一發之際,林轍扛着把長槍沖了過來,奮然躍地而起從後方将攔住聶施的鐵甬劈成兩半,旋即拽着他朝嬴恽那邊奔去。
嬴恽已然燃起火折子緊盯着二人,握着火折子的手手心出了細汗。
左右兩邊的兵人們一同向中間湧去,輕微的機栝聲響起,林轍朝嬴恽大喊了一聲:“炸!”
二人迅速躍向無頭鐵甬身後,嬴恽也點燃硫黃硝石丸朝兵人那處擲去,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同一時間。
一聲劇烈的爆鳴在兵人處炸響,熱浪裹挾着碎石塊肆無忌憚地掃蕩向四面八方,三人被這爆炸帶來的氣流掀翻在地又震開數尺之遠,身上盡是大大小小的傷口。
嬴恽後背撞在一塊大石上,嘔出一口血。
“阿轍……阿轍!”
林轍咳了兩聲,忍着渾身的疼痛艱難地撐起身子,循着聲音望去,煙塵漸漸散去,他看清了朝自己奔來的人,松了口氣。
楚暄朝他跑來,見他左臂包紮的傷口早已開裂,舊傷添新傷,好在人無大礙,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
另外的兩人也不大樂觀,聶施背後有一道小臂長的傷,身上好幾處衣料都被刀割得裂開,嬴恽扶着他站起身,二人皆是灰頭土臉的,倒也不覺得十分疼痛,還相視一笑。
淇臻站到他身邊要扶他,被嬴恽擡手止住,他擦去嘴角的血漬,看着前方自己的“傑作”,那些持弩機的鐵甬已然被自己炸毀,沒毀壞的也是缺胳膊少腿,暫時不動了。
“去把湛盧拔出來吧。”嬴恽輕咳兩聲,對林轍道。
林轍點頭,楚暄正準備一同跟去,嬴恽突然拍了一下他,叫住問:“你想到辦法了嗎?”
楚暄剛要回答時頓住,看着他,隻點了個頭。
就在林轍拔出劍的那一刻,石台邊緣傳來窸窣動響,一隻黑色的手攀上石台,緊接着鐵甬撐着邊緣躍上高台,下一刻下方的鐵甬們紛紛從邊緣爬上來。
山頂上又傳來叮當的鈴響,巫鈴被風吹得鈴聲大作,好似再給兵人們下通牒,所有倒地的兵人們都開始動了起來。
“真沒完了!”嬴恽看得最真切,轉頭朝楚暄催促道,“快,他們都活過來了,還越來越多了。”
待林轍回到他們身邊,楚暄立刻朝嬴恽吩咐道:“你能看到那面軍旗真實的位置,你帶我和聶施上去,阿轍和淇姑娘留在此處拖住兵人。”
林轍聞言不滿了:“為什麼不是我和你們上去?”
楚暄無奈:“因為這裡隻有你能用湛盧,拖住他們,也保護好淇姑娘。”
“哦。”林轍無言,撇撇嘴。
見聶施渾身是傷,楚暄有些擔憂:“你還撐得住嗎?”
聶施莞爾:“小傷不礙事。”他半蹲下身,楚暄小心翼翼地攀上他的背,避免觸碰到他的傷口。
身後無數兵人如暗潮湧向衆人,林轍與淇臻提劍擋在他們跟前。
嬴恽朝後望了一眼,便頭也不回地朝上方躍去。
下面很快傳來打鬥的聲音,楚暄轉頭看向林轍他們,心中焦急,再看山頂的祭台,仍有些猶豫。
“贲”本身有修飾、裝飾之意,這又是指什麼?
正當他思考之餘,三人已然抵達山頂的祭台處,聶施背着楚暄落在台上,這祭台像是一個巨大的皮鼓,台面上繪着五顔六色的花紋與各種飛禽走獸,正中心是一隻展翅的火鳳凰。
楚暄此刻無心欣賞,剛落地便看向那牛頭骨,那兩隻黑色窟窿“凝視”着他,令他感到不适和不安,胸腔内像是壓着一股氣,他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巫鈴仍在風中搖曳發出聲響,牛頭骨的表面有許多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祭文。
楚暄從懷中取出狼牙匕首,這時他瞥見嬴恽站在祭台外注視着他和聶施,他忽地轉頭朝嬴恽看去,對方也望着自己,那目光讓他莫名覺得有些陌生。
下方傳來的打鬥聲将他拉回神,身後的聶施拍了拍他,楚暄看了他一眼,對他笑了笑,抽出匕首不再猶豫朝牛頭骨沖去。
幻境外,軍旗突然飄了起來,黑色的旗面展開,現出一個古夜郎文寫就得“巫”字。
楚暄一刀刺在牛頭骨的眉心處,皲裂迅速攀爬向四周,在一處停住,鈴聲也停下了。
幻境中的一切在此刻靜止住,下方的打鬥聲瞬間消失了。
周圍的山石草木逐漸變得淡去,化作零零散散的光粉,漸漸煙消雲散。
楚暄愣怔片刻後長舒一口氣,轉過身正準備同聶施道喜,突然腳下踏空,身體猛地朝下墜去。
危急關頭,他迅速攀住祭台邊緣,瞪大雙眼朝下方看去,大喊一聲:“聶施!!!”
“大人别管我!你先上去……”
聲音漸漸變得微弱,随着他的主人一同被黑暗吞噬。
楚暄心髒狂跳,呆愣地盯着腳下的深淵,這時一隻手出現在面前,他擡起頭見嬴恽正低頭盯着自己,二話不說地握住他的手,被對方拉上地面。
“快去救聶施!”
楚暄支起身子準備站起,後襟登時一緊,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自己竟被人提着後襟生生拽離地面。
待他站住腳時,頓覺脖頸一涼,那把狼牙匕首正抵在他的咽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