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桐州依然很冷,倒春寒才剛過去沒多久,又迎來了新一波的冷空氣,與南方的暖流交彙,相持不下,隻好連綿下雨。
林隐雙手插在羊毛大衣的口袋裡,站在三樓一戶敞着的門洞前,眼神穿過客廳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嘴角隐約挂着一絲淡淡的哀傷。
一隻黃白條紋的小貓不知從何處偷偷溜到她腳邊,用小爪子扒拉着地上的一個行李袋,大概以為是什麼好玩的東西。
聽到動靜,林隐收回視線低了頭,目光頓時溫柔起來。她蹲下身,饒有興緻地看着小貓,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背脊。
小貓“喵嗚”一聲,回舔了一下她手心,柔軟的小舌頭就像一道暖流,突然擊中她自以為堅強的心髒,讓她一瞬間有了破防的顫動。
客廳裡光線不亮,靠牆一側的鬥櫃上,居中擺着一幅黑白照,上面的男人相貌清癯,與林隐有着三分神似。
三支香插在照片前的香爐裡,隻燒剩下了拇指長的一截,生出縷縷細煙,将屋子彌漫成慘淡的、陰郁的、淡淡的藍色。
林隐告訴過自己,今天不可以哭的。即使從此以後,無父無母、孑然一身,也要堅強地揚起頭,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軟肋和悲傷。
她隻不過是注定這一生,親人緣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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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在屋子裡前前後後轉悠了半天,似乎在檢查着什麼。終于,從卧室裡走出來後,将手裡一本泛黃的舊冊子遞到林隐面前,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說道:“喏,這是我剛剛在床墊下面翻出來的,應該是你老爸的東西,都發黴了。”
林隐接過本子翻了翻,空氣裡立刻揚起了一陣塵螨。
本子裡有幾片紙,她拿出來看了看,又輕輕放了回去,雙眸卻仿佛受了刺激似的,微微刺痛起來。
她沒有想到,當年苦苦找尋的那兩頁紙,其實一直就被父親夾在本子裡,藏在了床墊下。
她默默把本子塞進行李袋,看向男人,聲音略有些暗啞:“謝謝叔,我現在可以走了麼?”
男人看了眼鬥櫃上的照片和香爐,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開口說道:“你要把這些都收拾幹淨嘛。”随後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有些鼓起的信封遞給林隐,“喏,這是還你的押金。”
林隐接過信封,也沒有檢查數目,直接就揣進大衣口袋裡:“謝謝叔,我會收拾完再走。”
小貓突然在她腳邊叫了一聲,擡起毛絨絨的小臉,留戀地望着她。
“它沒有主人的。我到這裡好幾次了,看見它一直野在外面,應該是隻流浪貓。”男人對林隐說,“你喜歡就幹脆帶走嘛。這裡有個箱子,剛好可以裝它。”一邊說着,一邊熱心地從牆角拿了個紙箱過來。
林隐抿了抿嘴角,接過紙箱,蹲下身對小貓說:“你想跟我走麼?想的話就跳進去好不好?”她把紙箱放在小貓面前,就好像它能聽懂似的。
小貓盯着紙箱喵嗚了兩聲,居然真的跳了進去,然後乖乖蹲在裡面揚起臉,仿佛在等待林隐的誇獎。
林隐愣住,顫了顫眉尖,啞聲問:“你是代替爸爸來陪我的麼?”
聽見這話,男人輕輕歎了口氣,走到門邊想低頭安慰她幾句,但最終還是選擇沉默着緩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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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隐守在鬥櫃前,一直等到三支香徹底燃盡,這才鄭重地将所有物件一一收進了行李袋中。
全部拾掇完畢後,她再三看了眼這個曾與父親住了多年的地方,眼底蓦地升起一陣倦意,她知道,該道别的,終将道别。
下了三樓,樓外停着一輛白色的小汽車,蔣梨靠在車前,剛準備拿出一支煙點燃,看見林隐左手包右手箱的走出來,立刻把煙重新塞回口袋裡,一邊上前接過她的東西,一邊問:“結束了?”
還沒等林隐回答,她又驚奇地叫起來:“嚯,還有隻小貓咪,哪來的?”她看向紙箱裡的小貓,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林隐先将行李袋放入了後備箱中,又把小貓從紙箱裡抱了出來:“剛撿的,房東說它是隻流浪貓,但它好像很親我的樣子。”
“準備送到收容所還是打算自己養?”
林隐将小貓摟在懷裡,低聲道:“自己養。我覺得它是代替爸爸來陪我的。”
蔣梨眸底猛地酸澀了一下,想說句什麼話安慰,又一下子哽住了喉頭。最後隻能吸了吸鼻子,“砰”的一聲用力關上了後備箱蓋。她下巴朝三樓窗口擡了擡:“就這麼走了?東西都帶齊了?”
林隐仰頭向窗口留戀地望過去,看見窗台上還有兩盆蔫了很久的蟹爪蘭,那是父親生前種的。他一直說蟹爪蘭好養活,隻要放在太陽底下曬着就行,每隔十天半個月澆一次水,平時也不用管它,到了冬天自然能開出紅色的小花。
如今這兩盆好養活的蟹爪蘭,終于還是爛在了陽光下,沒能活到春天。
想到這裡,林隐的眼眶再度泛紅。她立刻垂眸,将臉埋在貓背上,嗡嗡地說:“嗯,大部分早就燒掉了,剩下的也都帶上了。”
蔣梨替她拉開後座車門:“還是決定不發訃告麼?我報社裡認識兩個人,你要是想發的話,我直接聯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