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強行碰面,也不是半路攔截,而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不着痕迹地出現在這個女人身邊,默默接近她,了解她,直至最後滲透她。
這當然并不容易,甚至是一種癡心妄想。
但若不試,她連一絲機會都沒有。
更何況,畫畫本就是她唯一也是最擅長的事,除此之外,她好像也不會别的。
如果隻憑一幅畫就能成功引起黃婉華的注意,對她而言,已經是最簡單也是最可行的辦法了。
為了這機會,她足足等了十一年。
她從沒有對任何人坦露過心底的這些隐秘,即使是蔣梨,也隻是以為她如此努力,是為了有資格能與78号簽約。
或許,這也是她喜歡林隐的另一個原因。
因為她知道自己永遠都做不到如此心無旁骛、全情投入地去幹一件事。
這麼多年,她隻不過是拼命擺出了一副努力奮鬥的樣子出來,實際上,卻仍舊逃不脫父母對她的幫扶。
父親的實業雖然垮了,但這麼多年積累的人脈多少還是留了點下來。
這家咖啡店的店面是在他的幫助下談下來的,租金比市價便宜了三成;一整套全進口自動咖啡機也是他托人從國外買回來的,又為她省下了一筆不小的費用。
她嘴裡口口聲聲說的不想靠父母,最終卻還是被父母無處不在的羽翼呵護着。
而這種“關照”,又恰是林隐這輩子渴望卻不可及的。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所欲所求,就是如此的戲劇化。
*
畫室的門上有一小截玻璃窗,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林隐此時正盤腿坐在地上,仰頭對着面前的畫架陷入沉思。
蔣梨有些心疼,在她眼裡,林隐的靈感、天賦以及那份獨一無二的才華,如果不能讓她自由地發揮、自由地創作,那無異于綁住她雙手,将她扔進浪濤裡。
而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為錢所困的藝術家,還在浪濤裡苦苦掙紮,卻始終欲振乏力,最後隻能妥協或者泯滅?
想到這裡,蔣梨歎了口氣,剛準備起身,小乖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突然跑了出來,輕輕一跳就上了她膝蓋,仰頭舔了舔她下巴,然後安分地蜷進她臂彎。
自從林隐收養了小乖,每天都會帶着它來三木。
它倒是貓如其名,從早到晚一直待在那個為它準備的小窩裡,不鬧也不吵,特别的安靜乖巧。
有時候來喝咖啡的客人會蹲下身好奇地摸摸它,它也會很配合地露出小肚皮,享受人們對它的撫摸。漸漸的,靠着它的吸引力,三木竟然也有了一批固定的熟客。
小乖在蔣梨的臂彎裡窩了一會兒,大概覺得有些憋屈,又跳下來去找林隐了。蔣梨也順勢站起,倒了一杯檸檬水,走進畫室。
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簾淡淡地灑進室内,光影被分割成一道道長條形,均勻地鋪在胡桃木地闆上。
窗台上的薄荷草養得茂盛,蟹爪蘭也開出了幾朵紅色的小花。
林隐安靜地坐在畫架前,若有所思地拿着筆,仿佛正在考慮下一筆該落在哪裡。
“喝杯檸檬茶,加了點蜂蜜,不酸。”蔣梨一邊将杯子遞給林隐,一邊端詳着眼前的畫作,“是向日葵?我一直以為你在搞那幅命題畫呢。”
一幅對開尺寸的油畫框上,鋪陳着整片暗黑的底色,一簇俯視角度的向日葵如潑墨般在黑暗中絢爛盛開。最中間的幾朵燦烈如豔陽,越接近邊緣的花瓣越糜爛、越枯萎。
“這幅畫就是為黃婉華創作的。”林隐放下畫筆,接過蔣梨手中的蜂蜜水。
“這是主題畫?”蔣梨完全想象不出向日葵與黃婉華之間的聯系。
林隐看着畫,似乎在斟酌措詞:“她喜歡燦爛的東西,外放、絢麗、有沖擊力。就像她的人,有刺,但也迷人。”
“那為什麼不畫玫瑰?黃玫瑰尤其适合她,帶刺、嬌豔。”
林隐沉了沉眸:“因為一定早就有人把她比喻成黃玫瑰過了,這些話她聽多了,就會不以為然。我隻是想要另辟蹊徑。”
蔣梨感到不可思議:“這種激進的做派不像是你的性格啊。”
“也不算激進,隻是覺得向日葵比起黃玫瑰,更加的外放和熱烈,就像她。”林隐目光閃爍着,言不由衷地遮掩道。
“看來你對她的評價很高嘛。”
“有麼?”林隐聽到蔣梨的話,輕輕淡化了臉上所有的表情,裝作不以為意的樣子,“我隻是看見她那些照片才這麼感覺的。”
“你還記得麼?”蔣梨繼續看着畫,忽然回憶起來,“其實你在桐高的時候,就喜歡畫向日葵了。有一段時間,你在一本畫冊裡從頭到尾都畫滿了向日葵,各種各樣的。我們差點以為你入魔了。隻不過後來,你大概是畫厭了,就把那本畫冊鎖進了抽屜裡,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林隐的心徒然顫了一下,臉上帶着恍惚問道:“是麼?”
“怎麼不是?”蔣梨還準備再揶揄幾句,門外突然響起了顧客要點單的聲音,她連忙推門走了出去。
林隐放下手中的杯子,沉默地看向眼前這幅向日葵。
再度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