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故意把“林小姐”三個字說得特别緩慢。
蔣梨是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見這個傳聞中的商界新貴,忍不住默默在心底将他的臉與顧雲淺做起了比較。
顧家男人似乎都有着低眉深目的基因,顯得五官立體又西化,而眼前這個男人比之顧雲淺,更多了三分不羁和張揚。
林隐垂眸避開顧嶺深的目光,裝作在整理吧台上的杯碟:“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豪思也不是随便什麼人都可以進的,每一個賓客都會登記在冊。所以要找到你,應該也不算一件難事。”頓了頓,他繼續說,“其實第二天就想過來的,但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
“也擔心有媒體的人會跟得太緊,怕對你造成困擾。”他的口吻裡突然多了幾絲嘲弄,“我知道你天生是一個怕麻煩的人。”
他顯然還在記仇,兩年前的仇。
“你今天,是來喝咖啡的麼?”林隐聽懂了他的意有所指,卻裝作渾然不覺的樣子,顧左右而言他。
“想和你單獨聊聊。”顧嶺深忽然側過頭,對一邊正在上下打量他的蔣梨客氣了一下,問道,“你一定是蔣老闆。”
蔣梨挑了挑眉:“你知道我?”
“這幾天我和勞爾聊了很多。他提起過你,還有三木。”
“你千萬别誤會,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蔣梨急忙撇清。
顧嶺深淡淡瞥向她:“你是老闆,他是顧客,你們之間除了買和賣,難道還有别的關系?”
他的視線輕飄飄地從蔣梨臉上又移到了林隐這裡,話是問蔣梨的,說,卻好像是故意說給林隐聽的。
以他的身份而言,這話已經鮮有的刺耳。
“嚯,顧先生對買賣關系倒是頗有研究。”蔣梨冷笑着。
林隐當然知道顧嶺深話裡有話,在他眼裡,兩年前的她就像是個無情的嫖|客,睡過一晚後,随便用幾個破爛垃圾就把他打發了。
她本意當然不是要那樣做。
但如果他堅持會錯意,她也懶得去解釋。
她看向顧嶺深:“我還有事要做,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
“是重要的事。”顧嶺深不打算給她任何回避的機會。
“我現在很忙。”
“忙什麼?”顧嶺深睨向她手裡已經擦了有五分鐘的杯子,“忙着把同一個杯子擦幹淨?”
林隐歎了口氣,放下杯子:“你想去哪裡聊?”
“就在這裡。”
林隐蹙眉看了看店裡的幾個客人,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事影響到蔣梨的生意:“我去畫室裡拿個包,我們出去聊。”她的包在畫室裡挂着。
“畫室?”顧嶺深突然饒有興緻起來,“這裡還有畫室?”
蔣梨看出了林隐的為難,她一直在拒絕和顧嶺深聊天,但又怕他賴在店裡不走,這樣就會耽誤三木的生意。
“要不你們就直接去畫室聊吧,這間畫室的隔音效果還是不錯的。”蔣梨一邊走向畫室推開木門,一邊對着顧嶺深和林隐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樣萬一林隐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話,她也能及時接應。
林隐垂了垂薄睑,又擡眸看向顧嶺深,淡淡問道:“一定要聊麼?”
“最好是。”
*
三個人魚貫走入畫室後,蔣梨站在一邊,看他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對怨偶,臉上不自禁地露出幾分姨母笑。
“多謝。”顧嶺深偏頭看向蔣梨,禮貌地用眼神示意她回避。
蔣梨也識趣:“那我去給你們拿點飲料,兩位喝什麼?”
“不用,他很快就走。”林隐少有地搶答道。
顧嶺深眸底透出三分玩味:“我覺得會很久。冰美式,兩杯謝謝。”
“行了,我懂。”蔣梨會意地轉身出門。
顧嶺深一直等到她關上門走遠,這才緩緩轉向林隐,淡淡地譏诮道:“原來你也喜歡替别人做決定。”
他想起兩年前那個大雨滂沱的夜,在牡蛎酒吧裡,當時他替她點了一杯鬥牛士,她說:“看來你很喜歡替别人做決定。”
真是糟糕,那個晚上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時隔兩年,他仍是記得清清楚楚,就像一切才剛剛發生過。
但他原本以為他早就忘記的。
“我們之間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是麼?”顧嶺深笑了笑,視線在畫室裡盤桓了片刻,最終默默落在了林隐剛剛完工的那幅畫上。
林隐眼神一凜,知道自己還是沒能逃過。
從她走進畫室的那刻起,她就猜到了這結果。她本想找塊布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把畫遮上的,但苦于一直沒有機會。
現在這幅畫就像她那欲蓋彌彰的心,忽然曝露,一覽無遺。
顧嶺深看着畫,臉上逐漸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他走到畫架前,仔仔細細地辨認着這畫上的每一處細節,那似是而非的場景,那被強行改成了咖啡店的建築,就連它招牌上字母的顔色,都與那晚的牡蛎酒吧一模一樣。
原來她一直都記得,隻是假裝不記得。
她明明在乎,卻偏偏裝成了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