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吻輕飄又淡漠,像一個将死之人。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事任何話,能夠刺激到她了,不是麼?
顧嶺深絕望地閉上眼,許久,才緩緩擡睑看她。
她的臉在強光下始終是一片暗影,看不清也看不透。她此刻就像是一個站在高位的俯瞰者,正戲谑地看着底下這芸芸衆生愚笨如豬。
“原來你真的不在乎。”顧嶺深低低地嘲弄道。
嘲弄她,也嘲弄自己。
“你怎麼想都可以。”
顧嶺深冷笑着别過頭,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卻仍是不甘心:“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
“你問。”
“Lucky這個名字,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林隐垂了眸,居然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半晌才回答道:“當時是假的。”
“當時?”
“當時是随口編的。”
“呵。”他眯起眼,也不知道應該開心還是不開心,“現在呢?”
“現在發現,它其實有點真。”林隐淺笑了下,“楚幸這個名字裡有個‘幸’字,正好和lucky對應上了。”她自己也沒有想到,那晚随口編的一個名字,居然剛巧暗合了她本名。
顧嶺深也在笑,皮笑肉不笑:“這麼說,你倒也不是完全在騙我。”
林隐牽了牽嘴角:“如果這麼想能讓你好受一點的話。”
顧嶺深不再說話,默默踱步走到一排頂天立地的書架前,目光停頓在某處,似在思忖。片刻後,才徐徐說道:“林隐,曾用名楚幸,江美油畫系畢業,EA藝術學院插畫設計系研究生。曾得過全英插畫設計金獎①,ARC國際沙龍寫實類最佳油畫獎②,歐洲現代美術館收藏獎③,以及校内外的多類獎項。”頓了頓,他側頭看向她,“我說的沒錯吧,楚小姐?”
林隐不動聲色地站在窗前,似乎已老僧入定。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藏得夠深,但此刻在這個男人面前,卻好像被卸了甲般毫無遮掩,一覽無遺。
她徒然感到一陣寒栗。
如果顧嶺深能查到她,那麼黃婉華呢?是不是同樣也能查到她?
“所以我不禁懷疑,牡蛎酒吧的那場相遇——”顧嶺深冷冷地睨着林隐,“真的隻是偶遇麼?”
聽到這句話,林隐終于動容了,平靜如水的臉上,忽然間起了一陣波瀾。
她的眸中第一次有了被針紮到的神色,還夾雜着幾絲恐懼,連同她的聲音,都在輕微的顫抖:“你在懷疑什麼?”
她二十五年來唯一的一次動情,唯一的一次放縱和放肆,她都給了他。而現在,他卻懷疑這場那麼明顯的愛情裡,她有不純粹的目的?
他查到了她的真實身份也好,認為她曾經給過他一個假名字也罷,她都可以不在乎、無所謂。
她甚至可以容忍他言語中的那些羞辱和攻擊,但她唯獨不能接受,他居然對那場邂逅起了疑。
該起疑的人難道不應該是她麼?
他手機裡那條朋友傳來的message,還不夠麼?
“曼特堡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顧嶺深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卻聽出了她聲音裡的一絲顫抖,但他沒有停止,反而繼續加碼,“這麼巧,那天晚上我們剛好進了同一家酒吧?又這麼巧,第二天我們都去了皇後山蹦極?”
林隐緩緩擡頭,望向顧嶺深的雙眸中那兩點微弱的寒星,終于在此刻黯然熄滅。她對他的最後一點感情,已蕩然無存。
顧嶺深跟着眸色一斂,他想,或許這句話,真的傷到了她。
他突然想收回剛才所有的話,所有對她的羞辱、攻擊和質疑。因為她黑暗中那兩點光的熄滅,讓他的心,痛了。
他張了口,想解釋,喉頭卻哽咽住了。
話就在嘴邊,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而她已經默默轉了身,把臉朝向了窗外,再次把背留給了他。
他看着她的背,瞳孔迅速收縮,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兩年前,那個破爛又廉價的小旅館裡,她也是給了他這樣一個背脊,單薄又無情,那天她對着他說:“我們的關系本來就不值錢。”
那時候還很早,天剛蒙蒙亮。
光線散淡的清晨,空氣中還殘留着昨晚酒精與汗水混合後糜爛的氣味,他就在她身後兩米遠的位置,站得筆挺,雙手插袋,薄唇緘默如冰。
她用餘光最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果斷地開門離開。
那一瞬間,他知道他失去了她。
現在,他又有了兩年前的那種感覺。
他看着她的背脊,他還維持着倨傲又倔強的姿勢,内裡卻漸漸潰不成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要敗在同一個女人手裡?
林隐站在窗前,很奇怪,眼角竟然滑落了兩行清淚。她迎着熱辣的太陽,她知道不過一分鐘裡,這不值錢的眼淚就會在陽光下被蒸發得幹幹淨淨,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她背對着他,說:“原來在你眼裡,我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子。”
“我收回剛才的話。”
“其實也無所謂,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各取所需?”
“我們至少都開心過。”
顧嶺深失笑,在她眼裡,他隻是一個讓她開心過的工具?他低低笑了半晌,又忽然問道:“還記得蹦極時我說過的話麼?”
“重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