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聽到這句話，林隐下意識地在嘴裡重複了一遍。

我是誰？

她默默收縮了瞳孔，視線還停留在黃婉華的臉上，思緒卻漸漸渙散了。

她是誰？

她可以是楚幸、是林隐、是Lucky，甚至是任何一個名字。

可是她到底是誰？

記憶突然回到了十一年前。

還是那個炙熱的夏天。

她幾乎跑遍了整座城，都找不到她要的那本舊雜志。

終于她累了，拖着一身疲憊回到家裡，這才發現腳上穿的帆布鞋，已經被她的腳趾頭頂出了一個洞。

這一刻，她癱坐在沙發上，感覺世界在眼前轟然崩塌。為舊雜志、也為帆布鞋、更為她千瘡百孔的生活。

悲傷像潮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她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有眼淚肆無忌憚的成串地流下。

她隻是想知道，她的母親到底是誰、在哪裡、活着還是死了，有多難？

房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打開，父親站在門後默默看着她，臉上帶着幾絲疼惜和隐忍。

林隐恍然擡頭，她以為他今天是要出門的，原來他一直在家裡。

他走近她，手插在口袋裡，似乎要掏什麼東西出來。

林隐頓住呼吸，有些害怕。

自從上周與父親大吵了一架後，兩個人再也沒有說過話。

他們都慣常冷戰，隻不過這一次的冷戰，比以往更激烈。

父女倆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生疏得就像是兩個陌生人。

十四年來的第一次吵架，用盡了生平所有的力氣。

林隐一眨不眨地擡頭盯着父親，她從走進家門那一刻起就開始無聲的落淚，她不知道他躲在門後觀察了有多久。

但她想，即使是這樣，他也依舊不會把關于她母親的一切宣之于口。

他的嘴巴就像上了鎖，而她永遠都别想撬開。

終于，父親猶疑了半天，手從口袋裡伸了出來，把一本巴掌大小的證件本丢在她面前的茶幾上。

林隐抿着唇，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打開看看。”

林隐拿起證件本翻開，裡面隻有一頁，寫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字母和符号，又像英文又像拼音，最後一行倒是有兩個中文字，寫着：THUY CHINH（楚瑞）

她不解地擡眸，不知道父親給她看的這個是什麼。

“我原來不姓林。這本子裡的，才是我本名，楚瑞。”父親将本子收回塞入口袋裡，垂眸看向林隐，“你出生的時候，你媽媽給你取了一個單名叫幸，她希望你這一生都幸運。”

林隐緩緩瞪大眼睛，驚詫地望着父親，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說的都是中文，可是她聽不懂。

“在你一歲的時候，我就帶你來桐州了。我把我們原來的名字都改了……”

“為什麼？”

“你現在還小，你不會懂。很多事要等你長大了才能告訴你。”

“我已經十四歲了。”

父親搖了搖頭，似乎咽下了很多難言之隐，“隻有十四歲。”他又歎了一口氣，“我今天把名字告訴你，隻是想讓你知道，我帶着你來到桐州生活，這麼多年隐姓埋名，就是為了和過去徹底切斷。我承認我有很多事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真的不能說。”他伸出手，隔着褲袋拍了拍裡面的證件本，“我有苦衷的，你明白麼？”

*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黃婉華的。

林隐瞬間從記憶裡抽回神，見她一邊接起電話，一邊離開餐桌向一片無人的落地窗前走了過去。

回憶太遙遠了，遠到林隐已經忘記了後來父親還和她說過些什麼了。

總之那天他用了一個小小的伎倆讓她失去了再提問的興趣。

他給她微微露了一個底，告訴她，他們是舍棄了原本的身份隐姓埋名在桐州的。所以如果她要再三追究的話，那就是不想讓彼此好過。

這是他常用的手段，先釋放一個小秘密，再隐藏一個大秘密。

林隐看着落地窗前的黃婉華，她正在那裡搖擺着手臂，似乎與電話裡的人在讨論着什麼，偶爾傳來幾聲嬌笑。

不知道為什麼，在她身上總能看到一些矛盾之處。她刻意的優雅裡，仿佛總有一股藏不住的攻擊力在蠢蠢欲動。與那些豪門貴婦不同，她更喜歡抛頭露面，也更喜歡釋放自己的野心。

她始終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就像一叢絕美的大麗花。

林隐的耳朵裡忽然傳來一句極低的越南話，是黃婉華說的。

她下意識地跟着在心裡默念了一遍，腦海裡同時默默浮上了幾排字母。

那些她十四歲時在父親的證件本上看不懂的字母，此刻就像一隻隻螞蟻悄然爬滿她身體，讓她瞬間汗毛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