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醒悟，這些既像拼音又像英文的字母，是越南文。

她的父親和黃婉華一樣，也是越南人。

而當時，她隻是單純地以為，是自己沒看懂。

恰在此刻，黃婉華挂了電話轉回頭，貓一般的雙眸裡露出了慵懶的笑意，她走回餐桌，看向林隐悠悠地問道：“剛才說到哪兒了？你瞧我，接了個電話就全忘記了。”

林隐的後背起了一層薄汗，她努力克制着自己顫抖的下颌。她低下頭，手指不安地緊緊握着叉子：“我是誰？”她深吸一口氣，再擡頭時，眼底已布滿了霧氣，“他們問我是誰。”

“是說到了這裡。”黃婉華并沒有意識到林隐的不安，她舉杯輕抿了一口酒，繼續，“其實在我們這個圈子裡，有兩種女孩子最吸引人。一種是好看的，一種是有才華的。偏偏你兩者兼備，既得了好看，又得了才華。”

“我哪裡算得上好看。”林隐用刀胡亂地切割着盤子裡的食物。

我是誰？誰是我？

這個問題就像跗骨之毒，忽然盤桓在她的腦海裡，像一隻怎麼趕都趕不走的蒼蠅。

“要說你當然不能算是最漂亮的那一類，但你身上有種其他女孩子沒有的……”黃婉華頓了頓，歪着腦袋，似在尋找措辭，“怎麼說呢，就是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有麼？”

“總之，你與他們身邊慣常見到的那些女孩都不同。”黃婉華話鋒一轉，又輕輕巧巧地落回到張祖菲身上，“所以我倒是挺能理解勞倫斯的。”

“勞倫斯？”

“就是祖菲，張祖菲。大印集團的太子爺。”黃婉華笑了笑，“顧家和張家也算是世交了，平時我們常約着一起打球。我先前說了，祖菲他想約你的畫。”

林隐雙眸中的光芒漸漸熄滅，最後隻剩下了兩點寒星。她知道，該來的總是要來。

此刻的她已完全冷靜，看向黃婉華淡聲道：“我的畫基本上都會挂在78号售賣，如果張先生感興趣的話，可以自行去畫廊挑選。”

“他早就去過了。”黃婉華毫不退讓，目光灼灼地盯在林隐臉上，“他要的可不是那種人人都可以買到的畫。”

“他想要哪種？”

“想請你給他畫幅肖像畫。”

林隐怔了怔，以為自己聽岔了，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黃婉華也覺得好笑，但還是一本正經地推銷着：“我知道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你也知道的，對不懂畫的人來說，他們的思路就是這樣，以為世界上的畫隻分兩種，一種肖像，一種風景。”

林隐微微張着嘴，不知道該拒絕還是該同意。

她有想過張祖菲會利用各種辦法接近她，但沒有想到會是這一種。

最滑稽的一種。

“你要是不願意的話，我直接替你拒了他。”

林隐垂下眸：“我可以。”

黃婉華的臉上頓時收起鋒芒，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她舉杯笑道：“那行，我來替你們約時間。”

*

半個月後，疏影巷78号。

三樓畫室。

自從林隐結束了與黃婉華的授課後，顧雲淺就力邀她搬來78号畫畫，并且把三樓這間畫室直接給了她專用。

林隐一開始是拒絕的，但顧雲淺說得誠懇，他說，她現在是江城頂尖畫廊裡的簽約藝術家，将來又是要開畫展的人，總該有一個自己的工作室才行。要是實在不好意思，也可以象征性地付一部分租金。

林隐想着也對，一直以來她都占用着三木的地方畫畫，蔣梨又是堅決不肯收錢，這讓她始終感覺虧欠良多。所以顧雲淺再次提出的時候，她也就答應了，選了個好天氣，連人帶物一起搬了過來。

蔣梨雖然有些怅然，但也沒有多做挽留，畢竟78号的畫室無論從采光、布局還是環境上，都比三木裡要好太多了，她沒有理由阻止林隐去一個更好的空間創作。

她和林隐商量着，決定敲了畫室，把地方騰出來多放幾張桌椅和盆栽，這樣也能顯得店内更加明亮和寬敞。

所以這些天三木都沒有營業，請了裝修隊在店裡改造，蔣梨也正好有時間幫着林隐一起整理畫具搬家之類的。

倒是顧雲淺時不時就會來三木看看。

像個老練的監工，指揮着裝修工人們幹這幹那的，惹得那幫人老遠看見他過來，就笑着調侃：“嚯，大老闆又來了嘿。”

這個時候蔣梨會翻出一個白眼給他們：“你們理他幹什麼！錢是我付的，别聽他在那裡瞎指揮。”

她随後又把胳膊肘支在吧台上，托着腮望向門口。等到顧雲淺搖着輪椅慢慢靠近吧台的時候，才眯起眼問他：“你是真的沒有其他事情要做麼？”

“有，怎麼沒有。”顧雲淺熟門熟路地抽了一張紙巾擦着額頭的汗。

八月下旬的天氣，在沒有空調的地方站五分鐘就能讓人汗流浃背，更何況他還要勞心勞力。

“你有什麼事要做？”

“監督啊。”顧雲淺喝了口蔣梨随手遞上來的冰飲，“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在替你把關？”

“顧家二少爺親自把關我這家小破店，好像有點大材小用了。”

顧雲淺微微颔首，謙虛道：“鄙人的榮幸。”

“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這家咖啡店的主人？”

“但是他們叫我大老闆的時候，你好像也沒有否認。”顧雲淺委屈巴巴地擡頭看向蔣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