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桑直直迎上她探問的視線,隻道:“總要手中握緊些什麼,才知道該不該放手,該不該後悔……”
正如她幼時牢牢抓緊黯淡無光的句芒劍,甯可被劍刃劃開手掌的皮肉,割得雙手鮮血淋漓,她也絕不想放手。
既然自己已經決定要留在陸吾,那便不需再顧及些什麼。
隻需大膽往前走,隻需問心無愧地向前邁步。那麼,即便結局不盡人意,回首來時路,縱然有憾,但絕無悔意。
天衍:“哪怕代價是你的一切?”
她吸了口氣:“哪怕代價是我的一切。”
筠澤拂開浸濕衣袍的水,與顧子野安安靜靜立在一旁,此刻聞言不禁皺眉,追問道:“天衍,你是不是已然知曉些什麼?”
“……”天衍搖了搖頭,“尚在未定之天,誰又能笃定這話有幾分真?”
“尊駕所言甚是,我也一貫相信人定勝天。老七,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誠惶誠恐了?”顧子野抱臂,神情揶揄地看着筠澤。
筠澤一愣,才自顧自笑了聲:“近來,倒是被二師兄念叨得疑神疑鬼了。是啊,誰怕那天命了?我的徒弟,自然有我護着。”
聽見筠澤洋洋得意的語氣,秉乾頗為不認同地哼了一聲,又漫不經心地邁着步子,擡起爪子揉了揉祁桑的腦袋。
“無事無事,有本山君在一天,小家夥們都會好好的。”祂的語氣很輕,“欸,可惜燕小歸……罷了罷了,吾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想那麼多作甚?”
祂話音剛落,拿尾巴掃了掃祁桑的臉頰,又拿尾巴掃了掃她的手腕。
她沒有反抗,臉上隻覺有點癢癢的,這位山君總是給她一副“長輩看晚輩”和藹可親的慈祥模樣。
而後,祂突然卷起她的腰将她往半空甩去。
祁桑身體刹那間騰空,隻聽得秉乾悠悠然道:“劍骨都鈍成這般了,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天賦——天衍,有勞啦。”
什麼有勞?
她在秉乾的話語中向下墜去,驚疑不定時,一道清聖寒冷的氣流自一旁的天衍劍身傾瀉而出,在眨眼間就将她包圍起來。
借着這陣氣流,她于半空懸住身形,蓦然擡眼時對上天衍安撫的神情。
不知不覺,她一點一點放松下來。
祁桑心中雖有疑惑,卻安心地等待天衍接下來的動作。
筠澤、顧子野兩人與秉乾适時退開好幾步,為她們空出地方,安靜地看着。
隻見天衍伸出手,以氣勁拂過她的右手手腕,衣袂翻飛,無風自動。
腕間七業感受劍氣威壓,驟然現形。
赤紅長劍随天衍指尖向前滑去,停在她眼前。
祁桑跟上天衍的指引,向前伸手握上劍柄。
随即,天衍劍指點于她的眉心,指腹停于七業劍刃之上,碎步後退,輕輕一引。
祁桑整個人被劍身帶着在空中旋身,有數道時輕時重的氣勁打入她體内。
那清聖微涼的力量順着脊骨向四肢百骸而去,疏通她閉塞的經脈。
靈台登時清明。
天衍細觀她的神情,問:“可有不适?”
她搖了搖頭。
天衍的劍息與七業的劍息在她體内不斷流淌,沖刷着體内的沉疴,酥酥麻麻的痛感攀上她的脊背,沉寂已久的劍骨竟在此刻悄然蘇醒。
在息岚,她使過的兵器不計其數,刀、槍、戟、鞭……但唯獨一樣,楓睢不許她用劍。
為了不忘記母親傳授給她的劍式,她隻能用其它的兵器練習劍式,可如此這般根本無法使出劍氣,與劍骨共鳴。
百年下來,它和廢了沒什麼兩樣。
祁氏一族,劍骨傳承,這是她能留下來的與母親有關的為數不多的存在。
明白天衍此舉為何,她懷有敬意地回道:“我無礙,尊駕不必有所顧慮。”
天衍道:“世間有百兵,兵刃各有千秋,可陸吾隻擇劍之一道,自沈行之那一輩起,傳承至今共一百一十七代。無論手中是否握劍,招式所出必得劍形,這便是陸吾的劍。”
筠澤在一旁靜觀,正如掌門師兄所說,最适合當她師尊的便是祁若槿,祁桑的月川劍法已頗具雛形,月川劍法與她體内的先天劍骨也是最為契合。
但……
或許,她在未來某一日,可以月川劍法為基礎,開創一套獨屬于自己的劍招。
天衍雙指成劍,源源不斷的劍氣從指尖流瀉而出,寸寸掠過七業劍身,那幽藍的珀石碎屑竟在過程中被一一淬煉,更加貼合七業原本的氣息。
祁桑眨了眨眼,該說不愧是陸吾尊駕,連筠澤都沒發覺的問題,她竟一眼就看出來了。
天衍接着道:“天道莫不成于三,吾劍亦有三:其一,天劍,天生萬物,劍法自然,取之不盡;其二,地劍,地承死生,劍通陰陽,鬼神莫驚;其三,人劍,人謂玄同,劍觀衆妙,至情而顯……那麼,你的劍是為何?”
她的劍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