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桑與晏淮鶴并肩走在仰靈峰的山道上。
樹影婆娑,她又想起方才那位師兄所說的傳言,開口問他:“你應該都聽見了吧,不覺得他們說得很有趣嗎?”
“那與我無關。”
祁桑揚起眉梢,好奇道:“明明談論的是你,怎麼就與你無關了?”
晏淮鶴沉吟片刻,回:“算是我,但也不是我。”
“你還真想得開。我想起來了,晏淮鶴。當日,你會突然無意識般攻擊我,乃是借幻境之景激發了體内的魇相……你究竟是臨到危險關頭、迫不得已,還是說你從很早以前便有借魇相來勘破心境,增進修為的意圖?”
晏淮鶴一派坦蕩,直言不諱道:“顧慮什麼?我從踏入劍道,便有入魇之相。”
“原來如此。”祁桑聞言,輕微點了下頭。
晏氏一門的慘案,晏淮鶴這人怎麼都不可能無動于衷放下吧?有心結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雖說以魇入道,稍微行差踏錯便可能萬劫不複,但個人選擇不同,她不會說些什麼。
“嗯?”他偏頭看向她。
祁桑迎上他的視線,道:“入魇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這不是還能控制住嘛——難不成我應該很驚訝?”
晏淮鶴搖頭:“……那倒是不必。”
“你放心,真到局面不可控制的那日,我會大義滅親的。”她語氣輕快地開了個玩笑。
“也就是說,若是真到那般境地,你會來送我最後一程?”
他的聲音很淡,仿佛融進細碎的日光,飄進山林間和煦的清風,平靜無波的湖面下有一滴血凝結,凍成淺而無聞的憂傷。
祁桑聽完他的話,忽地停下步子。
晏淮鶴也随即停下來等她,目光望進她瞳色略淺的眸中,那裡似有一棵火紅的桑樹在風中恣意搖曳,它仿佛燒得更旺了,順着那無形無色的視線燎灼過來。
她微微蹙起眉,開口:“你該對你自己有點自信,在我将你大義滅親之前,你先把魇給滅了?”
晏淮鶴怔忪片刻,竟饒有興緻地淡笑起來,隻道:“這麼說來,你是不願見我最後一面?”
“還沒到那一刻,焉知我會不會在你前頭離開呢?怕是師尊他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一次送兩個……”祁桑嘟囔一句,怪不得筠澤在給她劍令之時,再三叮囑,原來是攤上兩個如此性格的徒弟,“再者說,有規定我一定要去見你這最後一面麼?”
晏淮鶴淡淡開口:“想來那時的我必定狼狽不堪,若是不想見,便不見罷。”
祁桑聽着,瞥了他一眼,轉而道:“那我們來打個賭。”
“賭什麼?”
“賭你和魇誰勝誰負。”
“我勝了,如何?我敗了,又如何?”
“你活下來,那不論我身在何處,必然前來敬你一杯‘劫後餘生’酒;你死了,那從此人世路遠,我便權當不曾見過晏淮鶴這人……”
他眼底細碎的眸光微微晃動,淡淡道:“如此說來,這不論勝負如何,你都沒有什麼好處。”
“我要什麼好處?”祁桑不明所以,以他的生死作為賭局,她該要什麼好處?
樹枝上忽地傳來一陣撲扇的振翅聲,她循聲望去,隻看見兩隻從巢中跌下的幼鳥,但不消片刻,那兩隻鳥便一前一後奮力地飛了回去。
“那我也押注一回——”晏淮鶴轉過身,擡步拾階而上,天水紋随着衣袂的擺動若隐若現,他的聲音很低,像天邊淺淡的雲層,捉摸不定,“我賭你會赢。那日,你若希望我活下來,那這勝者隻會是我。反之,亦然。”
祁桑方才被林間的飛鳥吸引走注意力,連晏淮鶴什麼時候往上走都不知道。
自然而然,沒能聽清這句話。
她快步追上去,問:“等等,你剛才說了什麼?我沒注意聽……”
他腳步不停,一面走,一面回:“我說,我并不擅長飲酒,這‘劫後餘生’酒換成臨渙洲的‘三春煮雪’茶罷?”
“‘三春煮雪’茶?我不喜歡茶葉的苦味,又苦又澀。”想起那些苦巴巴的茶味,她就情不自禁地皺起眉。
他解釋道:“不苦。春日的味道自然是甘甜的,又夾雜些冰雪消融的餘韻,很适合你。”
祁桑不是很相信他的說辭,挑了挑眉:“當真?”
晏淮鶴淡笑:“我不騙你。”
話音落下,兩人甫踏進蒼流殿殿前,正準備往主殿而去,祁桑遠遠聽見一聲回蕩四周的感歎。
“回來得正好。”
是筠澤的聲音。
她往四周看了一圈,卻沒見人影。
筠澤阿叔回來了?那他人怎麼不在殿中?
抱着疑惑,祁桑與身旁的人交換了下眼色,晏淮鶴卻是見怪不怪,眼中劃過一絲略顯無奈的神色。
筠澤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從他幼時能因無聊而去拔秉乾尾巴上的毛便可見一斑,收了徒弟也沒改變自己滿十四洲跑的習慣。
晏淮鶴在蒼流殿見到筠澤的次數少之又少。拜師後的前幾年隻有他每到突破或是領悟劍意時,筠澤才會出現替他護法,他的天水劍法都是執法長老傳授的。
等他的修為邁進觀變境後,筠澤雖說還是常年見不到本人幾面,但會在後山留下一道分身來傳授他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