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中,我便是那隻羽翼未豐、身上帶傷的鳥兒,明知鳥兒若想重新飛回天際,就該被過程的困難所磨砺,可還是期盼着那天能晚點到來。至少,等羽翼豐滿的那一日……”
可那日他并未挽留,隻是看着鳥兒踉踉跄跄地飛上枝頭,回巢安家。第三日的某個雨夜,他便意外在樹底下看見了它的屍身。
晏淮鶴說到一半,蓦然發現祁桑半個身子往一旁倒去,連忙傾身扶住她的肩。
這時,他才發現她閉着雙眼,一開始以為是中了幻術或是什麼問題,直到他擡手貼上她眉心查探一番,确認隻是睡過去了,才放下心來。
石壁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又顯得尖銳。怕她又睡着睡着往地上倒,晏淮鶴便坐近了些,兩人挨在一起。
他從芥子符中拿出件幹淨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讓她好靠着自己的肩睡着。
下回出門,或許該在自己的芥子符或是納物囊中備些毯子和她的衣裳。
晏淮鶴的視線凝在她的臉上,不知靜靜看了多久,下意識伸手去撥開她垂在臉側的一縷長發,手停在離她極近的地方,不敢再近一分。
他輕聲歎道:“如今,這份擔憂似乎變成了一種恐懼。我竟不敢去想你過去那些不得不承受的痛苦……”
一夕之間,跌落深淵,無依無靠,茫然而空無地行走在孤獨的人世。這百年間,舊枝折落,碾進塵土,被困在荊棘之中踽踽獨行,刻在她心上的傷痛該有多深……又有多難捱呢?
晏淮鶴低聲喃喃:“祁桑……我怕你疼。”
祁桑睡得并不踏實,她在半夢半醒之間伸手抓住手邊可能攥緊的東西。她的意識被一片無邊無際的長夜所籠罩,黑漆漆的霧氣在翻滾,将她掩埋。
下一刻,她意外看見一束光,在這漫長的黑夜下顯得格外特别,引人情不自禁地向那光的方向所奔去。
光亮刺目,她微微閉上眼,忐忑地往前邁步,去捉住那束光。
在她碰到那束光時,光芒從這一點迅速向四周蔓延,她的腳往下陷去,四處變成了白茫茫的雪地。
祁桑眨了眨眼,擡手,看着自己的手心。
濕潤黏膩的腥味萦繞在鼻間。
嘀嗒——
一滴鮮紅的血落在雪地上,她無措地瞪大雙眼,看見手心莫名出現的血迹怔愣住。
意識像是生鏽般的鐵塊,鈍得很,她大腦一片空白,僵硬地轉過身看向身後。
那一幕如同夢魇的畫面再一次清晰地印在眼底。
鮮血噴湧,濺紅了她的雙目。
她拼命地搖頭,口中吐出破碎的字音:“不、不要……阿娘……别……小桑……害怕……”
厚重的雪地裡,大塊大塊的堅冰困住她的雙腿,讓她無法動彈。
她看着母親越漸透明的身影,看着自己舉劍搗碎那隻百目的身軀。
玄色的水晶咔嚓碎裂,天上的雪停了,母親也離開了她。
困住她的冰雪開始融化,地面裂開,她跌了進去,仿佛跌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息岚……陸吾……”
她望見萬千劍影從她身側掠過,有一塊亮着光的碎片落進了她的體内,她下意識向上伸手,卻意外抓握住什麼東西。
那人的手随即也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上拉。
不知為何,她恍惚地擡起左手,望着手心陌生的印記呢喃出誰的名字。
“……晏……淮鶴。”
祁桑從噩夢中醒來,迎面撞上一雙關切的眼眸,在他平靜的眼神中,她一點一點從噩夢的餘韻中脫離出來。
她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的手攥住他的衣袖,平整的袖口被她抓得皺巴巴的。
她連忙放手,搶先一步開口:“我沒事的。”
“嗯。”他不動聲色地理了下袖口,坐直身子。
外面天光大亮,風雪也已停歇,她看着他,意識到一件事:“你該不會一夜沒睡?”
晏淮鶴微微點了下頭:“……嗯。”
“我居然睡得那麼死……”祁桑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低聲嘀咕了句。可能是以神識搜尋滕六時消耗太大,才會直接睡過去。
而後,她呼了口氣,站起身道:“速戰速決吧,這破地方我不想多呆半日。”
“可以嗎?”晏淮鶴一邊向她确認,一邊随手在兩人身上罩了道淨塵訣,輕輕理了理她的鬥篷給她披上。
祁桑笑着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