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複又敲了敲祁桑的腦袋,道:“好好修煉,别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她“哎呀”一聲,滿眼無辜地笑起來,輕聲道:“師尊,你這可是平白無故冤枉我來着。”
言罷,她又朝慕笥久揮了揮手:“慕叔叔,下次見。”
在筠澤略顯不虞的眼神裡,她順勢轉過身,牽過晏淮鶴的手臂,乖巧地道:“師兄,我們回峰罷?”
晏淮鶴聞言,微微蹙起眉。
祁桑極少這般喚他,大多數時候都是連名帶姓地叫,隻有在外人面前,才會稍稍不情願地跟着喚一聲。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靜靜地瞧着,許久,才歎出口氣,應了聲“好”。
看師尊緊張的樣子,慕盟主和她說的那些話想來不算什麼好事——
他将她的手拉開,捉在掌中握着,她手心的那道傷已經愈合了,隻留下淺淺的痕迹。
晏淮鶴對筠澤道:“師尊,那我便與師妹先走一步。”
祁桑有些意外他的動作,自己就是在筠澤面前故意叫着玩,他怎麼也跟她一起演起來了?
但無論怎麼說,還是先把這事敷衍過去。
祁桑兩人離開後,筠澤走回殿内,極其不耐煩地望着眼含笑意的慕笥久,不悅道:“祁若瑜知曉你過來麼?”
“他或許還不清楚小桑回來了吧?”慕笥久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你想做些什麼,我懶得猜。但你也要有點良心,将主意打到小桑身上,你怎麼還好意思光明正大來陸吾的?”
慕笥久拂了拂袖子,笑道:“嗯?筠澤,你如今連問都不問清楚,便将我定罪了?”
“不需要問。”筠澤眼神沉下來,“我之所以沒有将此事告訴祁若瑜和沂風,就是在防着你。”
他總想着等她在陸吾待個幾十年、上百年,有了自保能力,或是自己什麼時候突破水劫境再将消息告訴祁若瑜那些人。
可沒想到,慕笥久這麼快便找來了。
“你既然想防着我,便不該收她為徒,而是将她好好藏在仰靈峰,不叫我們所有人知曉。”
“我若是沒有收她為徒,陸吾的諸天珏中沒有她的名字,你是不是便要神不知鬼不覺趁我不在之時,将人帶走?”
慕笥久沉默一瞬,揚起眉梢道:“……我在你眼中,已經是如此不擇手段之人了?”
“我太了解你了,慕笥久。從你故意引導祁若瑜盜取溯回引,在得知若槿身亡後,能立刻将祁若瑜押回玉京處置時,我就知道,你并不在意小桑的生死。”筠澤冷冷笑出聲,似感慨,似遺憾,“你這人太冷心冷肺,為達目的,還有什麼是你不能利用的?”
“……”
慕笥久淡淡道:“大道一途上,你我皆是塵世間的沙礫,無從決定來去,我所作所為也隻是物盡其用罷了。”
又是這般一副無所謂的态度。
筠澤忽地上前一步,攥住他的衣襟,擰起眉怒道:“就算我們所有人都要去填淵罅的裂口,但至少此時此刻,還輪不到他們這些孩子!”
“你重傷未愈,莫要太激動了。”慕笥久笑了笑,拉開他的手,“可就算你明白這些,筠澤,你能阻止這一切麼?不能。兩百年前,你沒能救下謝燕歸前輩;一百年前,你依舊沒能救下若槿;現如今,你也護不住小桑的——”
話音未落之時,一道劍氣刹那間削去他的一縷發絲,在他臉上留下一線血痕。
慕笥久不躲不避,擡手慢條斯理地以指腹抹去臉上的血,笑得有些殘忍:“我們都護不住想要護好的人……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押上一切賭注,和這天命争一争這最後的勝負?哪怕可能滿盤皆輸。”
慕笥久不再看着沉默不語的筠澤,他往前走去,感歎一句:“我與若槿認識将近四百年……比你和祁若瑜都要早,我與她的情分就當真比不過你們兩個人麼?至于小桑——她沒有你們所想的那般脆弱。”
此刻,祁桑兩人已經回到仰靈峰上。
她想着沒有幾日又要開始去文淵殿修習課業,便不急着回初霁軒,跟着他往聽竹軒走去,打算先溫習溫習。
等走到院落門前,晏淮鶴像是想起什麼,猛地拉住祁桑。
“等等,先别進去……”
她感到一絲意外:“為何不讓我進去?”
“……”晏淮鶴輕眨雙眼,抿了抿唇,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祁桑狐疑地盯着他看,想要看出些什麼破綻,她歪了歪頭,假意轉過身:“那好吧,我回初霁軒——”
晏淮鶴聞言,松了口氣,可緊接着她便從他身前迅速溜去門前,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一面往後退,一邊漫不經心地看着有些緊張的他淡淡道:“是藏了什麼不能給我看的東西麼?這麼算起來,我似乎有幾日沒有來過,但粗略看過去,也沒什麼變——”
“小心!”
晏淮鶴快步走過來,眼看着她往後退的步子就要踩到那堆在路間的幾顆珠子,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祁桑一時沒反應過來,腳上一滑,身形不穩,帶着他一起往後倒去。
石闆路凹凸不平,晏淮鶴來不及穩住她,便順勢擡手墊在她的後腦,護好她。
衣擺在空中蕩開,鋪在地上,他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攬着她的頭,雙膝錯開,長發從肩頭垂落,伏在她身上。
祁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兩人近在咫尺,發絲交纏,衣裳淩亂,腰間環佩輕響。
她呼吸微滞,對上他黑沉沉的雙眸,不自覺撇開眼,這樣的姿勢似乎有些太過親密了。
“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祁桑手肘支起上半身,眨眼看他。
她和晏淮鶴是不是在什麼時候見過?有些記不太清了。
晏淮鶴怔愣片刻,将她的反應盡收眼底,保持這般的動作一動不動,良久,才緩緩起身。
祁桑也随之坐起來,拉過他的手,視線落在他手背的擦傷上。
他輕聲道:“沒事的。”
尋常磕碰擦傷,用靈力便可愈合。
祁桑沒松手,看着他手背上的傷在柔和的靈光中漸漸愈合,她像是意識到什麼,緩慢地側頭去看一旁新開辟出來的園圃。
那是一叢低矮的、剛長出來不久的月川槿。
手上的力氣不由得加重,将他的手牢牢攥在手心,她擡眼看他,心底思緒萬千,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晏淮鶴神色帶了些不自然的忐忑,他淡淡道:“抱歉,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
“……”祁桑張了張嘴,總覺得喉間澀澀的,随後,她深吸一口氣,彎起眉眼,“那我就暫且當作沒看見吧?”
他望着她臉上的笑意,手指微微蜷了下,指腹擦過她的手心,五指合攏,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牽了起來。
她拍了拍衣擺,看着這叢月川槿,突兀問了一句:“晏淮鶴,若是你找到當年覆滅晏府的兇手,卻發現自己太過渺小,你會放棄嗎?”
“不會有這個選擇。”
她的眼睫輕顫,聲音很低:“哪怕會死,都要揪出那個人,報仇雪恨麼?”
“我的生死尚無足輕重。”
祁桑不知想到什麼,感歎了句:“你似乎總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唔,我好像也沒資格說你。不過,當務之急,是好好修煉。晏淮鶴,你可不要被我後來居上哦!”
晏淮鶴伸手撚去她發間的草屑,溫聲道:“慢慢來,不着急。”
-
半日後,玉京十二樓内。
祁若瑜倚着柱子,指節輕輕扣在迹風劍鞘上,整個人不修邊幅,神情随意。
他掀起眼皮看着一身劍傷的慕笥久,開口:“怎麼?被筠澤揍了?一貫來講,每回他不占理,都隻有你揍他的份,這次倒是意外。”
慕笥久看他一眼:“有事說事,若是想嘲諷我幾句,大可傳信,沒必要将我叫過來。”
“仙盟代盟主是什麼髒活累活的差事,也就你會接這個爛擔子,如今忙得腳不沾地,可是後悔了?”
慕笥久淡淡回:“有什麼好後悔的。”
“所以,到底是不是真的?”祁若瑜将沂風傳給他的信丢在慕笥久面前。
上面隻寫了一行字:筠澤似乎找到小桑了,慕師兄因此特意前往陸吾,你清楚麼?
“……”慕笥久挑了挑眉,沂風不是正在閉關?消息竟如此靈通。
他頓了頓,才緩緩回:“不錯,我見過她了。”
祁若瑜聞言,周身靈力波動,一時說不出什麼話來,半晌,輕聲問:“她還好麼?長高了麼?和小時比,是不是瘦了?還記得我們麼……”
“她看上去很好。在陸吾萬事有筠澤和她師兄為她打理,你大可放心。”
祁若瑜一聽,忙道:“就筠澤那樣?打理個錘子……這破禁令快給我撤了,我去陸吾一趟,把小桑帶來玉京。”
“祁若瑜,你給我好好說話。”慕笥久蹙起眉。
祁若瑜不以為然,道:“嘁!快把水鏡傳影給我打開,讓我先見一面。”
“自己開。”
“……我這不是禁閉關着嘛?”
“你也知道你在禁閉?靜思己過——你有思過一時半刻?”
“我叫你來不是讓你念叨我的,我沒錯。”祁若瑜哼了一聲,“等等……師兄?她拜誰為師了?該不會是筠澤吧?!”
慕笥久點了點頭。
祁若瑜咬牙切齒道:“我就說他這段時間怎麼杳無音訊,原來是做了此等對不住我的事!”
慕笥久悠悠然開口:“兩宗長老鬥毆,罰禁閉五年。”
“……”
祁若瑜默默掐掉自己方才危險的想法,問:“你無緣無故瞞着我去看小桑做什麼?”
“自然是替你确認清楚,以免空歡喜一場。”
“這話也太假了。”
迹風出鞘,下一瞬抵在慕笥久脖頸上,祁若瑜斂下笑,沉聲道:“雖不知筠澤為何會傷你,但我也有一句話要交代——算計我,可以,我沒什麼所謂,但慕笥久你若要碰小桑,這幾百年的交情也到此結束了。
“哦,這威脅還真沒什麼說服力。”慕笥久赤手抓住劍刃,笑了笑。
隻可惜,一切都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