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了,我昨日是不是将衣裳落在你屋裡了?”祁桑拍了拍穿虹魚,讓它再等等。
聞言,他想起什麼,緩緩點了點頭:“要我送去栖雲軒麼?”
“不必麻煩了,你不是有事要忙?等我親自去閑月軒取吧?那我先行一步。”祁桑瞥了眼一旁的客棧,“若是有什麼要我幫忙的,記得找我,不用客氣!那我就走啦!”
話音未落,她便随着穿虹魚飛了出去。
晏淮鶴在原地一動不動站了一會兒,刻意讓自己不去往後看,可等了不到幾息的時間,便猛地轉過身,目光在遠處追尋。
隻可惜,遠天早已望不到穿虹魚和她的身影。
他輕輕歎了口氣,深覺自己的反應十分可笑。
街道一角隻留下一陣怅然若失的低聲喃語——
“當真是沒有絲毫留戀……我在你心底可有一絲一毫的不同?就隻是師兄麼?還是我太過貪心了?”
晏淮鶴轉身走入巷子,漫無目的地朝着無人處緩步而行,不知該往何處去。
學會放手……人與水同,清濁不由,若生貪念,似漩渦而動,隻怕是縱使荊棘加身,也隻會越纏越緊。
可他這般奢求太多的心思當真允許存在麼?
晏氏阖族覆滅的那一日,他便不再屬于自己了不是嗎?
若非師尊适時趕來,他或恐直接喪失神智,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怪物。那一日起,他的内心深處便充斥着猙獰怪叫,有時是驚惶的呼救,有時是磨牙吮血的吞咽,但更多的還是隔着一扇難以逾越的木門,無能為力之時的絕望。
那時的他便膽小無能,隻得縮在父母的庇佑下眼睜睜看着那慘案上演,手中凝不起絲毫力氣,像個縮頭烏龜一般蜷着。
連劍都握不起,他這樣的人憑什麼活着?
若這乾風珏隻能救一人,實在不該是他。
他不配活着。
抛灑的血染紅了他的眼,漫進他的意識,令他仿佛深陷泥沼,不得自拔。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活着,于是尋了個最簡單的複仇教自己莫要惶惶度日,令師尊擔心。
可那似乎已然成了他活着的意義,不是因活着而有資格複仇,而是因肩上背負了血海深仇他才配活着。
再拙鈍的松木也被磨砺出鋒利,從中雕琢出一柄收斂在匣中的寒光劍刃,似鶴羽頂紅,白雪啄風。
他提筆寫字的手握上劍器,把自身鍛造成隻知誅魔的偃偶。
他自以為掩蓋得很好,可劍意見人心,時間一久,不止師尊,就能宗内的幾位峰主也察覺一二。
曾經尚有一面之緣的長輩也不禁感歎了句,天意弄人,那怯生生的孩童竟成長為一個不苟言笑,滿身帶殺的劍修。
是了,從小他便怯懦,兄長跟在父親身側學習劍術時,他連螞蟻都不敢踩死一隻,隻會待在母親身側将硯台的墨抹開,練字學畫還是旁的什麼,總歸會将衣衫添上幾筆黑漬。
他學琴擺棋,隻要不與外人交談,自個兒呆着便覺心滿意足。母親偶爾開玩笑,他這般内向,怕是遇不見心上人。
天賜緣分,強求不來,遇不見便遇不見,難道還要他為這沒影的緣分強迫自己改了性子,去做不喜歡的事嗎?
那時,他的固執已是可見一斑。
就因這不愛出門的習慣,家中進了魔,他也全然不知。待到自己無意中毒,母親慌張抱起他往祠堂中跑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平靜的一切将被打破。
宅邸中叫喊疊起,家仆們四地奔逃,大火與血成了晏府最後的景象。
兄長總說他若是不喜歡劍,不喜歡修煉之事,大可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事,因這晏氏還有父親和兄長。
母親也說,他素來心善,不欲教這殺伐之氣沖撞了他的本心,做個風雅的公子沒什麼不好。
父親雖覺以他于修道一途的天賦和這副天生劍骨,不修實在可惜,偶爾發出一兩句感歎,但也從未逼迫于他。
他們為他撐起了一片自由的天地,護了他整整十年。他想,這十年他如何也還不起。
最不該活下來的人得了一線生機,最無能的人肩上壓着一百六十九人的性命,他每每午夜夢回都會想着就此了斷,魂飛魄散了才好。
可,還不夠,他還不夠強,殺的魔也不夠多,那個屠殺晏氏的罪魁禍首他還沒有揪出來。
他的性命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哪怕再煎熬也要咬牙挺下去。在殺死那隻魔前,他不能放任自己停下。
執念成魔,他身上的殺性太重,無法掩蓋,有時占據上風,壓制着理智,令他無法停下,内心幹涸,不斷叫嚣,唯有劍鋒飲下邪魔鮮血才堪堪罷休。
所以,他總是前往獵殺魔獸的秘境,無所謂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的傷,放縱自己的欲望,戰得意氣盎然,敵我厮殺幾近死線,逼自己不斷突破,連連進階。
但這無疑是飲鸩止渴,他終有一天會被這執念控制,形同無意識的傀儡,造下數不清的殺孽。然後,死在某個人的手中。
是以,那日初見祁桑,他很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