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言罷,眼前的木案消失不見,就連不遠處的斷橋也化作橫亘河面的腐朽木橋。
祁桑及時喚住身形變得透明的人,忙道:“還請婆婆稍等片刻。不知晚輩可否冒昧一問,婆婆離開地府特意來到此地見我,可是别有深意?若是隻為解答這三個問題,又是為着什麼?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但言無妨——”
“……”
“孟婆”原本邁開的步子頓住,良久,才低聲喃喃:“小姑娘,一個人獨自承受天命是件十分難得且令人心疼的事,婆婆我隻是偶爾聽見虛空之中的低泣感到一陣不忍。天道無情,對衆生一視同仁,可無罪之人卻受如此苦難,在漫長的時間裡忘卻一切,隻餘茫然而空洞的呼吸。
“因果往複,吾卻想讓這‘錯缪’的因種下一個‘善了’的果。”
話音未落,祁桑眼前升起一陣濃霧,她忍着不适将霧氣揮散,再睜眼,身前已無老者的身影,一如來時,了無痕迹。
荼漓見神神叨叨的怪人已經離開了,便仰頭在她耳畔道:“桑桑大人,這個神秘的老婆婆居然詛咒您,千萬不要相信,什麼三百年的陽壽——隻是,您為何要喝這個來路不明的‘湯’?這個問題回答得模棱兩可,這人想必是實實在在的一個騙子!可這……萬一真的就隻有三百年?”
荼漓磨了磨牙,不太敢說下去,連忙“呸”了好幾聲。
祁桑倒是不怎麼在意,那湯其實和水沒什麼區别,無色無味。
她繼續往下一層走去,淡然道:“怕什麼,說不準我還活不到三百年呢?如他們一般可以窺見天運的特殊存在,也隻是看見了命運的那麼小小的一部分,我的路啊,還是要靠自己去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别人說的不作數。”
“可是萬一……”荼漓仍舊放心不下。
祁桑漫不經心道:“喝都喝完了,那就也隻能放寬心,老老實實面對了。”
見荼漓耷拉着耳朵、無精打采的模樣,她語氣輕松,接着寬慰道:“再說了,如果我真的能成為他們口中拯救所有人的大英雄不好麼?這樣你們都可以平安無事,一定要誰去犧牲的話,還不如我去。”
“桑桑大人,我不太明白這些大道理,我隻知道如果桑桑大人哪日若是離開荼漓……”小黑貓轉了轉圓溜溜的眼睛,垂頭看路上的石子,難過地吸氣道,“荼漓會整日整夜念着您的……”
它的尾巴垂下去,神情低落:“我剛出生不久,阿娘就離開了,所幸靠着大家的幫助才能健健康康長大……那日一時意氣離開蒼漓谷,結果被困在陣法中不得離開,要不是桑桑大人,我說不定都沒命離開。雖然陸吾的靈氣很熏鼻子,但桑桑大人和笨竹悠已然是荼漓最重要的人了!”
最重要的人——
曾幾何時,她或許還會無聲無息地死在墜月谷,如今卻能聽見這麼一句話。
祁桑垂下眼,長長歎了口氣,擡手摸了摸荼漓的腦袋:“放心,我不會輕易死掉的,還早得很,一塊碎片都沒看見。你和竹悠還不能獨當一面,我這個大家長怎麼好意思提前撒手不管呢?可你不回魔界了麼?”
“什麼回魔界?”荼漓立刻擡起腦袋。
她慢慢道:“那會兒在雲槎上,你睡着了,沒有讓辛凜将你帶回去,也不知下回能碰上什麼機會……”
荼漓一聽,後腿一蹬,坐在祁桑肩上,抓住她,将耳朵蹭在她臉上,委屈巴巴地道:“嗚嗚嗚,桑桑大人您千萬不要抛棄小的,我不回去了,桑桑大人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嗚嗚嗚——”
“可你也不能一直跟着我啊。”
先不說她這個壽數的問題,荼漓長時間待在靈力充裕的地方,修為不足的話容易受到仙靈之氣灼傷。
自己遲早要送它回魔界的。
“不行,我不要離開!荼漓不想離開,嗚嗚——”小黑貓一邊哭訴着,一邊将眼淚糊到她臉上。
她連忙安慰道:“好好好,不離開不離開,我隻是随口說說,怎麼真的哭了?”
或許人的一生都是由與不同人的分分合合所組成的,與安穩的家告别,踏上旅途,結識新的人,搭建巢穴,構築新的家……在學會勇敢之前,都要面臨一次無法割舍的離别。
祁桑想,若是可以,她确實不願荼漓與竹悠也經曆一回,膽子小一點也沒什麼,不是還有她麼?
遠在塵世之下,暗無天日的長夜之地。
五殿閻羅王一襲黑金正袍立在忘川台之上,看着威風凜凜的獨角神獸腳踏風雲而歸。
她微微俯身相迎,淡道:“谛聽大人,您以‘孟婆’之身與塵世之人相見,沾染紅塵因果,實屬不該。”
神獸谛聽,也就是方才祁桑見到的那位“孟婆”。
祂高高揚起腦袋,語氣不複剛剛的沉重,反而輕快自得,道:“吾洞聽世間悲歡喜樂,少見一個人如此孤寂,總要幫一幫的。”
“更何況,吾身在地府,天道的雷又劈不到我頭——”
話音未落,“嚓啦”一聲,隻見一道氣勢磅礴的紫雷穿過阒靜幽暗的地府上空,直直落到谛聽身上。
被天雷直擊的谛聽兩眼一翻,噗通一下,摔進了忘川河中,嗆了好幾口味道古怪的黑水。
閻羅王低聲歎了口氣,瞧着空蕩蕩的判官席,緩緩道:“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這是要将地府也攪進此局麼?不過說來也是,與祂有關,哪一方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