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罅,常丘茫海中心地帶。
風呼呼地吹着,不遠處的海面響起纏綿而蠱惑的浪潮聲。忽地,天上懸着的光石被暗色侵蝕,凜冽的霜花一點一點漫過地面,給整座狐狸洞覆上一層晶瑩剔透的冰膜。
狐狸洞裡頭的擺設與人間尋常的樣式并無什麼區别,隻見洞中九條蓬松的尾巴擺動,輕輕拂開砸落的冰屑。常丘茫海之主——千面狐君雲異在同一時刻現出人身。
他神情慵懶地半倚靠着榻枕,緩慢地擡頭往外看去,嘴角微微勾起,淺笑道:“怎麼了?要勞駕你不遠萬裡到我這小地方來?是伏莽的地兒不合你意了麼?”
話音落,從外飄進來一位全身籠罩的淡淡光芒、看不見面容的神秘人,祂停在雲異身前,淡淡開口:“冰鏡還來。”
“呃……”雲異的笑容凝滞了片刻,旋即才反應過來。自己倒是忘了這回事兒了,近來的記性有些差,不記得許多事。
他一面回憶,一面伸出手在半空點了點,便見一塊隻餘一部分的鏡子從角落自行飛起來。
雲異在歸還這鏡子之前,好奇地問道:“這冰鏡自我醒來就呆在這處,我都有些忘了自己借這鏡子問什麼東西了……命無咎,你用這面殘破的鏡子同我換了幾個手下,怎麼說都是我虧吧?”
命無咎神色淡淡,沒什麼起伏,雖說祂那張臉上根本看不出神情,但瞧着周圍越來越密集的冰花,祂料是不怎麼想搭理他。
拿到鏡子,命無咎簡單檢查了一下鏡面的磨損,确認沒什麼問題後,才收了鏡子轉身欲走。
雲異還不肯放祂離開,擡手打開狐狸洞前的結界,出聲叫住祂:“無咎,我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重要的事……其實我們這一類的存在,活了這麼久,許多不要緊的事都會在一次又一次的沉眠中漸漸從記憶中消失,我應該早已習慣這種失去的感覺……但這一次……”
他停頓下來,似乎連自己也無法描述這種怅然若失的感覺。
“若是不願忍受失去的惶恐,那就去找回來。”命無咎少見沒有直接轟開結界離開,而是停下腳步,緩緩開口。
雲異聞言,輕聲笑了起來,道:“就像你找這鏡子碎片一般麼?我對伏莽之主究竟是誰并不關心,行離也好,你也罷,都沒什麼區别。隻是,你并非淵罅之物,與我們、乃至整個淵罅都沒什麼關系。”
“毀滅之物要以‘牽系’這頗具人情味的詞否認同類的存在麼?”命無咎也淡笑道。
“同類?哈哈哈——”雲異道,“我倒是很期待等你找全這陰陽玄水鑒的那時,你要毀滅什麼……天地四方?還是這規則之下的所有存在?尊神的影子啊。”
說到最後,雲異話鋒一轉,變得冷沉。
“……”命無咎怔愣一瞬,在雲異那句話落下之時,冰雪從祂的身上如消融般迅速剝離,露出裡頭的那張臉——過分蒼白的肌膚,雪色的眼睫輕顫,長發披散下來,那幽藍的瞳孔微微轉動。
若是有陸吾弟子在此,必然會十分震驚,這伏莽之主·命無咎與天衍尊駕的模樣一般無二,除了那殊異的發色與瞳色,幾乎找不出不同。
雲異直起身,從榻上走下來,赤腳踩在冰面上,身後的九條尾巴晃動着縮回了衣袍之内。
他饒有興緻道:“當年,陸吾劍神弈閑死于伏莽,引得行離隻身前去查探,卻不料被隻餘最後一口氣、失去神智的弈閑斬成重傷,雪地裡混雜了兩人的鮮血,也讓你得以吞噬行離,獲得穩定的存在形式。我調查過了,弈閑之所以會死是因強行斬裂神器遭到天道反噬,又加之你已然侵蝕完他的大半神魂,縱然強如劍神,也難以撐持。”
雲異頓了頓:“可弈閑死前,也曾試圖将你困在淵罅的封印之中,命無咎啊命無咎,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要讓窺得天意、隻差一步登神的人懼怕到不惜與你同歸于盡。”
“什麼目的?”命無咎低聲喃喃,随後擡手将玄水鑒碎片放入心口,外頭懸着的光石重新恢複光亮,她仰頭望去,“影子是為了追尋光而誕生的,我也不例外。”
“……”
雲異聽完她的這一番話,微微蹙起眉,似乎想到什麼關鍵,還欲說些什麼,眼前卻早已不見命無咎的身影。
冰雪在他的力量之下化去,雲異長長歎了口氣,重新變為原形随意地窩在地上。
突然變得擁擠的狐狸洞在寂靜許久後,才緩緩響起這麼一句話:“找回來?我要去哪裡找回來呢?十四洲?人間?這麼說來,幾百年似乎莫名其妙去到陸吾和那護山神獸打了一架——要不,去陸吾看看?真期待啊,故人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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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曦城大裂口的邊緣,仙宗防線之内。
大片大片的白雪堆着,半空籠着厚厚的冰霧遮掩視線,讓人看不清内裡的情況,再走近些後,竟能發現兩道影影綽綽的人影在雪地中緩步而行。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