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已經從倉房離開了,喬懷潇走到門邊,輕推了推,發現倉房的門竟然沒有上鎖,那些家丁也不再巡邏,唯一不好的消息是,外面下起了雨。
喬懷潇回頭看了一眼那所裝滿了稻谷糧食的倉房,将它的樣子牢牢記在心裡,随後翻出圍牆,原路返回。
雨打濕了地面,喬懷潇為免被人發現蹤迹,把步子放得很輕,盡量不留下腳印。她回想着剛剛的所見所聞,難怪馮實宗嚣張至極,敢當街縱馬傷人,他的父親斂财貪墨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地步。越是表面富碩之地,背後越是肮髒黑暗。還有剛剛那個人,為什麼看見了自己卻不揭發?
喬懷潇思緒萬千,在黑暗中踽踽獨行。黑漆漆的天空卻在此時亮起一道閃電,慘白的閃電仿佛有着劈開大地的勢頭,喬懷潇放眼望去,看見了一個男人高高揚起鐵鍬的剪影。
“你在幹什麼?”喬懷潇擰眉上前,看得更加清楚,男人的身邊是一個深坑,坑裡躺着的男孩分外眼熟,她揮掌拍開男人握着鐵鍬的手,高聲呵斥,“住手,你在幹什麼?”
在這樣夜深人靜的荒涼地,遊煥實在吓了一跳,慌亂喊道:“你是誰?你管我幹什麼?”
但喬懷潇的腿已經踹過來,将他踹倒在地。
遊煥“嘶”了一聲,身後那不知是女人還是女鬼的東西已經扯住了他的頭發。遊煥被迫擡起頭,卻見那女人身後蓦然出現了另一個身影,那人朝着女人揮下鐵鍬。
“啪”的一聲後,遊煥感到頭上的力氣霎時松了,他立馬爬起來,卻見女人并沒有被鐵鍬打中,他扭頭看另一人,瞪大了眼睛。下一秒,“爹”字差點脫口而出,遊煥回過神來,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喬懷潇在聽到身後的異動時就朝另一邊躲開了,她看見鐵鍬拍在了地上,喬懷潇不做他想,立刻拿起一旁地上的竹棍,掃向襲擊她的男人。
遊賦雪松開鐵鍬,雙手起勢,用手背格擋開朝他刺來的棍子。
“啪,啪,啪”竹棍數次都被他的手肘擋開,但每一次揮開竹棍後,棍子都能找到時機再次襲來,頗有遊龍走蛇之感。
遊賦學心中微訝,這丫頭倒是有幾分功夫,他側身和她過招,扭頭一看,自己那傻兒子竟然還沒開溜,而是撿起鐵鍬,一下一下的鏟起土來蓋在深坑上。
遊煥确實很想離開,但是他不能把阿粟的屍體就那樣丢在坑裡,很快的,很快的,他這樣安慰自己,用盡平生吃奶的勁鏟起土把坑蓋上。
天上又出現了一道閃電,在無盡的黑夜中留下了他們的剪影,兩人在過招,一人在埋屍。若是有人路過,都得被吓個夠嗆。
好在這裡隻有他們三個,這樣詭異的畫面沒有持續太久,遊煥率先停下動作。
看着阿粟被埋好,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打算趁着遊賦雪被拖住的時候溜走,但他剛踏出一步,一個匕首閃着寒光插進了他腳前的地上。
遊賦雪冷冷的對他喊道:“站住!”
這是被糧倉那人撿走的匕首,還有這個聲音,喬懷潇立刻反應過來,看了過去,“是你!”
遊賦雪年近四十,此時沒了僞裝佃農的必要,身姿挺拔,面龐堅毅,他一邊攔住遊煥的動作,一邊對喬懷潇說道:“姑娘夜探糧倉好膽量,不知尊姓大名,或許你我二人有能合作的地方。”
看來想要布政使下馬的不止她一個,喬懷潇想,難怪在糧倉裡他會放過自己。
她并沒有答話,扔開手裡的棍子,指着那個被遊煥埋好的小土坡問道:“你殺了他?”
遊煥轉開目光,眼中難掩淚光,“你看不出來嗎?他是被餓死的。”
喬懷潇怔了怔,今天她明明見過那個小孩的。他被那群家丁撞倒在地,她沒有去扶他。
如果我拉了他一把,是不是能發現他的不對勁。
夏至節那天掌心碰到的他的粗劣的衣角,還有與之截然不同的,高坐在馬上的馮實宗的錦繡華裳,那隻令人生厭的碩鼠,那滿倉燦若黃金的谷堆,這一幕幕都在一霎那擠進喬懷潇的腦中。
最終,她的視線停在眼前的這個小土坡上。
“你葬了他?”喬懷潇輕問。
遊煥說道:“當然,阿粟隻有一間草屋,但也願意讓我進去落腳,他是我的朋友。”
那被喬懷潇躲開的鐵鍬此時仿佛無形的拍上了她的腦袋,喬懷潇如夢初醒,猛地想起了自己在京師時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