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溫嘉檸是開玩笑的?
匆匆過了馬路,遲未晞仍在想這個問題,她臉上已徹底不見欣喜,隻剩遍布烏雲的愁意。
溫譽文停在原地,看遲未晞在馬路對面小跑過來,但隻跑到半路,她忽地頓在斑馬線中間,而後重重停下腳步,開始走得慢吞吞。
像蝸牛拖着沉重的殼那樣走到他跟前。
心事重重。
明明前一秒還好好地,溫譽文問:“怎麼了?”
遲未晞擡眼,對上他疑問的目光,問題即便沒有答案也開始變得明朗。
溫嘉檸沒理由和她開這樣的玩笑。
所以她說的是真的。
就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樣,她這次依舊隻是在和她做最簡單不過的話題分享,她确确實實是沒有任何理由和她開這樣的玩笑的。
遲未晞胸口瞬間染上澀意,仿佛那滴已經幹涸的辣椒醬正穿過手機,徑直滴落到她心口,每擦拭一下都帶了刀刮般的酸意。
她又開始想哭了,隻好趕緊低下頭說:“沒怎麼。”
溫譽文的車就停在前方,不過100米的距離,他不再多問,轉身說:“走吧。”
遲未晞沒有說好,依舊隻低着頭跟在他身後,但雙腿仿佛被人綁了千斤重的棉花,淌了水,越走越沉重。
是因為相親的原因嗎?
他甚至又換車了。
一輛很符合他性格的黑色帕加尼,遲未晞記得這輛車,粵港牌,很好記的,遇見這輛車的時間很巧合,是在她撿到他平安牌的那個雨天,她坐在公交車上無聊往外張望時看見的。
才發現,原來竟有那麼多不知名的偏巧時刻,包括那間昏暗的書房,隻有煤油燈微亮的角落,他站在光亮一側,而她匿于暗處,就像她無法見光的心事那樣,隻能匿于暗處。
她總是會不自覺地被他吸引,可他卻全然不知。
他根本看不見她的。
遲未晞又想起溫嘉檸那天在賽車場上說過的話,眼淚湧上頭,忽然很想耍小脾氣,就像對遲宗越那樣,任性問他,不是誰都不喜歡嗎。
不是誰都沒有機會嗎。
為什麼要去相親了。
所以現在别人有機會了是嗎。
她都還沒長大呢,為什麼别人就能有機會了,這樣一點都不公平的。她開始讨厭橫在他們之間那道長長的九歲差距了。
但也隻是想想就洩了氣,她有什麼資格去問他呢,說到底,她就是溫嘉檸的附屬品,如果不是因為溫嘉檸,不是那道橫在他們之間的九歲差距,他根本不會對她有這些額外的善意。
遲未晞難過地吸了吸鼻子,搖搖頭,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個問題了。
她繼續隐忍表情地跟在溫譽文身後。
上車前,溫譽文把那袋不隻是糖果的袋子遞到遲未晞面前,問她:“先拿一下?”
遲未晞安靜接過,虛虛把它抱在懷裡,覺得它不過是懷裡的一縷煙,卻那麼沉甸甸。
她又擡眼看了看溫譽文,想張嘴,話在喉嚨裡幾經輾轉,最後再度低下頭,還是連“好”都沒有說。
坐上車,遲未晞捏着手機,飛速回了溫嘉檸一個震驚的表情。
表示同樣吃驚:真的假的?
回完,她雙手無力垂落在身側,頭緩慢靠向椅背,目光虛虛投在窗外,對不上任何焦距,眼裡化成一片虛無的海。
在海水徹底漫延前,遲未晞趕緊閉上眼。
就别在他面前哭了吧。
好半晌,遲未晞才發現車子一直沒啟動,她忍不住側目,卻對上了溫譽文欲言又止的眼眸。
那足以将她溺斃的深淵。
他壓低了眉,就這麼安靜地與她對視,好半晌,才擡手指了指她身側,提醒她:“安全帶。”
遲未晞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将安全帶拉出,想扣上。
卻發現怎麼也扣不進那淺淺的洞口,一着急,她又開始手忙腳亂起來。
這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好像全世界都在今天與她作對,那滴弄髒手機的辣椒醬是,現在這條扣不上的安全帶也是。
見她這樣,溫譽文重重歎了口氣,在這時拽住了遲未晞暴躁的雙手,貼在她手背上的指腹溫熱,她一下就卸了全部的力氣。
他好像總是有這個能力,一句話都不用說,隻需要一個細微的眼神,或者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讓她的心口被熨燙了。
遲未晞徹底平靜下來。
溫譽文順勢拉出她手裡的安全帶,很快就扣上。
溫嘉檸的信息在這時候發了過來,遲未晞還沒來得及對他的行為有任何心跳的解讀,便飛速握起手機,繼續對着屏幕,低下頭。
因此溫譽文那句,似乎是想要安慰她的話,就這麼被她偏低頭的動作哽在了喉嚨。
但其實,他也沒想好要怎麼安慰她,小女生,上車就偏頭,兀自背着他哭的可憐樣子,連頭發絲都透着不快樂,看得出她今晚真的是很難過了。
他總該維護她不想被人發現這份難過的自尊心,去當一個自以為是的大人。
于是作罷。
他無聲啟動了車子。
溫嘉檸在微信裡說:真的啊。
她持續震驚:聽說月月外婆回來很不高興,還警告了外公,說她知道李青蘭打的什麼主意,以後别什麼三貓四狗都往她這領。
遲未晞隻注意到那個名字:李青蘭是相親對象的名字嗎?
溫嘉檸:啊?
溫嘉檸:不是,是我媽媽的大伯母,我叫太伯母的,今天他們一家從京都過來,太伯母還特意帶了個女孩子,估計是想要介紹給我小舅舅。
通過溫嘉檸隻言片語的描述,遲未晞大概了解到了,李青蘭和後媽李思娴的情況差不多,隻是前者家庭尚算寬裕,但和溫家比起來,就像遊輪裡誤入了一條淡水魚。
差天遠。
因此李青蘭費盡心思想進溫家門,終于如了願,由區區“李小姐”變成畢恭畢敬的“溫太太”。
一下就跨越了階層,人前人後有享不盡的富貴和奉承。
現在她又把心思打在了溫譽文的身上。
别說溫骥平,單是梅梳月那一頭,多少人鉚了八輩子的勁也未必攀得上,何況溫譽文一表人才,如今又接手了家族企業,雖聽說是個不太好招惹的主,但誰知道呢,英雄自古都難過美人關的。
遲未晞心口一陣石頭碾過的堵,她佯裝平靜:然後呢?
遲未晞:小舅舅同意了嗎?
天知道她敲出這幾個字有多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