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你是怎地了?”
楊遠清在家中枯熬了半天,晨起就被楊母叫進房中耳提面命聽她念叨着三從四德,最後還是算着快到了散值的時辰才伏低做小找了由頭得以脫身。
成親四年,他從未覺得沈旆甯如此順眼。
隻是當轎簾掀開,從裡面走出來的人看上去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楊遠清頓時心裡咯噔一下,揣測牽動着眉心突突直跳,把想說的話咽回去後快步上前一把捏住沈旆甯的手腕,聲音急切又忐忑:“可是出了纰漏露了馬腳了?”
并未注意到沈旆甯神色間的疲憊,楊遠清把穿幫丢官掉腦袋的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加大。嘴裡也喃喃念叨着她為何如此不仔細。
腕骨處被捏得一片生疼,沈旆甯從殚精竭慮中回神,無力撩起眼皮,将他臉上不滿責備的表情盡收眼底。
“好歹當了兩年的官,腦子卻沒半點長進。”想到險些落入被一問三不知的境地,沈旆甯就不由得将雙眉攏緊:“若是被人看穿,現在回來的便不是我了!”
病中三天,她分明讓他将戶部需處理的事宜提前告知,可今日去若不是那李同無意中提起,她連臨時想應對法子的時間都沒有!
提心吊膽半日,再也按耐不住火氣的沈旆甯猛地一甩袍袖硬生生将手抽離。
自成親以來她便放下閨閣中的任性,依照三從四德,一心隻想着當好楊夫人,和他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現在想來......
她斂下眸,壓下心底郁氣,面無表情的臉上似霜雪附着。
楊遠清從未見過沈旆甯對他擺出過這樣的姿态,哪怕頂着的那張是他的臉。其中反差也足以讓他感到驚詫。
等他回過神來擡頭看才發現見人已經走遠,連忙擡腳跟上:“你這又是在耍哪門子的脾氣?”
他不過就是擔心才多問幾句罷了!
得知無事楊遠清的心才又落回了肚子裡,隻是剛進門,就迎面撞上迎出來的楊母。
“我兒今日——”
隻一眼,楊母便看出兒子臉上極力忍下情緒,再見從門外匆忙追進來的兒媳,頓時拉下臉:“沈氏,遠清大病初愈又勞累半日,你怎地就半點眼力勁兒都沒有非要纏着他?”
“又不是那剛成親的小媳婦,非得和夫君如膠似漆膩在一塊。”
語氣愈發不耐:“今兒個讓你炖的蓮子桂圓羹呢?還不快去端來?”
楊母因早年喪夫,一心将寄托放于兒子楊遠清身上。兩人還未成親時從面上并不知她性子苛刻,可自打成親後沈旆甯就發現婆母好似怎麼看她都不順眼。
沈旆甯雖有自己的脾氣,但也能體諒她的不易,輕易不會跟她起争執。最多的時候就隻是沉默着無聲抗議。
她本分做好身為兒媳和小輩該做的,認為真心總能換真心。
從耳邊傳來不滿的訓斥聲中清醒。沈旆甯不慌不忙走到楊母身旁,挑眉望向滿臉不甘願卻又隻能往肚子裡憋的楊遠清,戲谑從眼底劃過:“記得多盛一碗給娘。”
兩人互相攙扶着進屋,被留在原地的楊遠清總覺得現在的感覺不太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站在寒風中望着兩人的背影,隐約傳來的噓寒問暖落在耳朵裡讓他心底頓生酸楚。
回想起剛才被親娘訓斥的話。
他哪有纏着沈旆甯!
不過是擔心她今日在朝中的情況才多過問了幾句!
念頭才剛升起,楊遠清又有些恍惚。
往日他散值回來母親也是如此說沈氏,而他......
憶起的場景硬是叫他喉梗處生出一片澀然。
-
仲冬時節,白晝從未停留般不消多會就好似随着茫霧消散。
等楊遠清伺候着楊母歇下後天色早已陷入沉寂,拖着疲乏沉重的腳步回屋時,燭火昏黃依稀從窗牖中透出,顯得寒夜更是寂寥。
剛要推門進去,忽然望見投映在眼前的剪影,楊遠清的手倏忽停在了門扇上。
屋内。
沈旆甯低伏在桌案上,直勾勾盯着剛從書格上取下的書發愣。
沈家家風随和并無太多規矩,家中也隻她一個女兒。
到了發蒙的年紀也跟着兄長去過一年半載的學堂。不過到底還是女子,待到了男女大防時便也和其他閨閣女那般留在了家中,到最後也就隻粗略習得一些簡單的字。
哪怕平日楊遠清再不作為,那也是實打實上了殿試的二甲,他平日看的那些書籍在沈旆甯看來晦澀難懂,說是天書都不為過。
今日勉強蒙混過去了,那明日呢?
沈旆甯握着平日裡楊遠清格外珍愛的那支紫毫筆,眼神發直。
等到真瞞不住那天,無論是被換了魂的楊遠清還是算得上是胸無點墨的楊遠清,那可都是要掉腦袋的!
她可以因楊遠清是青梅竹馬嫁給他,也可以因嫁給他所以期盼與他舉案齊眉,但卻不想因他而賠上自己的性命。
煩亂思緒間,沈旆甯扔下手裡的紫毫筆,擡手揉了揉陣陣發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