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不比鄉下，物價極貴。自入京後每年入冬楊家買來的炭就隻緊着楊母和楊遠清兩人用。

若是平日裡睡一起倒算好，但若是分房睡，那炭盆便隻會放到楊遠清住的書房。

昨日落水後楊遠清整個人在屋裡躺了一天沒察覺，現在聽沈旆甯說倒是想起這回事來了。

好半晌，楊遠清才極不情願地澀然開口：“那今夜——”

“今夜讓我搬回房也行，你得睡地上。”沈旆甯出聲打斷。

從前倒是打着哪怕不喜這後半輩子也相敬如賓過下去的打算，可經曆這事後，沈旆甯隻覺得他倆還能表面和睦不撕破臉就算她大度想得開了。

楊遠清不願意，但目光落在燭火交映下那熟悉又沉冷的臉上時，妥協了。

好歹還是他占據上風，睡床的是自己的身子！

“還有——”

“沈氏你不要再得寸進尺！”

轉向那張怒意橫生的臉，沈旆甯倒也不急不氣，“那便算了，本是想讓你告訴我早朝和上值時的事項規矩，免得出了岔子惹禍上身，你既不願——”

“我、我也沒說不願！”

見誤會了她，拉不下臉的楊遠清梗着脖子搶話，見狀沈旆甯卻是笑笑懶得再搭理他，獨自洗漱去了。

回房前，沈旆甯讓小厮将炭盆送到房裡，她又去把書房中的被褥抱了過來。等楊遠清洗漱好進來後，看見的就是整齊疊好丢在床沿邊上的幾床鋪蓋。

“你為何不給我墊好？”

楊遠清穿着中衣，指着鋪蓋看向已經躺在床上的人語氣裡是不自覺的理所當然。

他頤指氣使慣了不覺得，但卻看見沈旆甯直接轉過身用背後對着他：“你從前什麼時候鋪過褥子？”

别說被褥了，身為讀書人的楊遠清從年少時起都不曾幹過一件家務活。

“你也知道我沒鋪過......”

“你得學啊！我都要學如何上值，你怎的就不能學我操持家務了？”

被這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外加床上的身影絲毫不為所動，楊遠清隻能皺眉上前将規整的被褥扔到地上摸索着鋪好。

聽着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沈旆甯暗自松了口氣的同時盯着素錦繡紋的帳幔又有些出神。

她不知何時會和楊遠清換回來，也不知這樣楚河漢界的關系能持續多久，唯一能肯定的是她既陰差陽錯走了出來，便不想再回那困囿一生的牢籠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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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旆甯不知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還沒等睜眼耳邊就隐約傳來了聒噪的聲音，聽着有些耳熟。

“沈氏！沈旆甯！你醒醒！”

迷朦中，她隻看見眼前女子輪廓模糊，青絲披散，清麗的臉頰上泛出霞色，嘴巴一張一合不知在說着什麼。熟悉的臉卻是陌生的神态，沈旆甯用失去焦距的眸盯着看了許久，最後愣是沒記起那是誰。

喊了好半晌，見床上的人悠悠睜眼楊遠清才算狠狠呼出嗓子眼裡吊着的那口氣。

靜靜燃了一夜還尚有餘溫的炭盆似乎都比不上沈旆甯此時感受到的身體溫度。

寒冬臘月在思妄湖中遊了一圈，膽戰心驚熬了一宿又撐着去上了朝，松懈下來的後半夜她忽然起了高熱。

到了時辰，楊遠清原本想提前把人喊起來别誤了上值，叫了兩聲沒人應，最後一伸手才發現床榻上的人那張臉绯紅，身上也燙得跟剛灌了熱水的湯婆子似的。

“沈氏你撐着，太醫馬上就來了！”

見床上的人慢慢悠悠又将才睜開的眼閉上，楊遠清急得眼睛都泛出紅血絲，萬不敢想要是沈旆甯病出個好歹該怎麼辦。

這可是他的身子呐！若是死了，死的是他還是沈旆甯？

楊遠清焦急得在房裡來回踱步徘徊，可還沒等小厮遞折子将太醫請來，接到消息的楊母卻先聞訊而來。

“我的兒啊！”

“娘。”

進門後楊母幾步上前就哭着往床榻那撲。楊遠清張嘴應聲上前攙扶，可剛伸出手就看見了那繡着萱草花紋的袖口。還沒等縮回來就忽然被一股力道推了個趔趄。

“别喊我娘！我兒今個兒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沈氏你就等着陪葬吧！”

坐到床沿邊上後，楊母伸手朝床上的人額頭探去，那灼得手背發燙的溫度幾乎也像是紮在了她心尖上。

數落聲接二連三傳進耳朵，有心想要解釋的楊遠清嘴唇上下嚅嗫卻不知從何說起。

若是現在床上躺着的是自己，或許他都不會那麼難受。但躺着生病的是他，站在一旁挨罵的也是他，楊遠清徹底感受到什麼叫有口難辯備受煎熬。

好在太醫來得快，當小厮領着太醫進了門楊母責罵的聲音才戛然而止，慌忙從床沿處退開給太醫見禮。

“楊大人邪氣伏郁，寒氣入體，又思慮過度導緻心脾兩虛染上風寒，不過好在不嚴重，下官替楊大人開副方子吃上幾日便可祛風散寒。”

這話着實讓在場的兩人都齊齊松了口氣。

“菩薩保佑！”

我兒的命保住了！楊母雙手合十嘴裡不住念叨着。

他兩條命都保住了！楊遠清也跟在後頭暗自慶幸。

等先前的提心吊膽松懈下來，楊遠清将開好藥方的太醫送出門，還不忘讓太醫幫忙遞折子到門籍處去請了幾日病假。

當沈旆甯再次睜眼已經是後半夜。

喉嚨間幹疼沙啞似有火燒。想要撐起身子去找水，卻發現手腳酸軟得沒有半點氣力。

她無助轉頭，借着燭火映照，卻猛然看見一道裹着被褥卻依舊能看出來纖細的身影正靠在床沿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