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請的兩個小丫鬟平日裡都是在楊母房裡伺候,那她這屋裡哪來的女子?
“你——”
開口,入耳沙啞的男聲讓沈旆甯驚了一瞬,緊接着記憶回籠,她才記起和楊遠清換了身子的事。
這不是在做夢啊?還沒換回來嗎?
倚床半坐着的楊遠清本就睡得不沉,在聽見沈旆甯的聲音後她瞬間驚醒,睜着迷朦的眼看向床上的人同時嘴裡也沒閑着,問:“你是要喝水嗎?”
見她點頭後,楊遠清算不得手腳麻利,緩了會神才踉跄爬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到桌前給沈旆甯倒了杯水來。
灌掉手裡那杯早已冷掉的茶水,沈旆甯才感覺喉嚨的疼痛感消散不少,旋即才她沙啞着嗓子問:“你怎麼不去睡?”
瞥見眼下那一片青黑,看着像是熬到困極了。
隻是她關心的話落到楊遠清耳朵裡卻又成了另一番意思。
一天的委屈在此刻迸發,連嗓音也不由得拔高起來:“這還不都是因為你?你這一病娘就全怪罪到我頭上!罰我要伺候好你,你若不醒我便要十二時辰都隻能守着你!”
楊遠清不滿的指責讓沈旆甯剛才有了些許暖意的心又忽地沉寂下去。
當初他參加會試時因連考三天身體吃不消,從考場出來後就直接病倒了,那時她衣不解帶地守了他兩天一夜,沒得到一聲道謝,他卻覺理所當然。
時隔許久,那會并不覺得如何,可有了如今作比,她才察覺到當初的委屈。
翻開回憶時寒涼也不自覺從心間慢慢湧起。
屋内除了楊遠清那含着怒意的數落外,就隻剩下炭盆中火星時不時的炸響聲。直到他語氣忽然停頓,才察覺眼前的人一言不發地躺在床上,正斂眸靜靜聽着。
聲音戛然而止,因困倦疲憊而生起滿腔怒火的楊遠清也好似當頭被人潑了一桶冷水。
床上躺着的人燒了一宿,唇色蒼白更顯幹裂,盯着那雙漠然撩起卻無悲無喜的眸。忽地,他的責備也盡數滞于腹中。
青梅竹馬又做了好幾年的夫妻,哪怕楊遠清平日裡并不關心這個發妻,哪怕現在她用的是他的身子,經過日積月累的相處他也清楚知道沈旆甯是個什麼性子。
他不過是跟同僚去落香閣小酌幾杯,她得知後都能不顧顔面跑去鬧出這場笑話。
可現在——
平日裡那雙總是暗含不滿情緒的眸此時卻好似事不關己般,隻是淡淡掃了他一眼後又将視線落在了别處。
“你,”楊遠清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錯愕:“你為何不說話?”
等了半晌,沈旆甯才把目光從那透出熹微晨光的窗牖上收回,聲音透着病态的沙啞但楊遠清卻聽出了猶如深冬中那深幽荒涼之意。
“想留些力氣,病才好得快。”
隻丢下這一句。沈旆甯就轉過了身去,将錦被往上拽着虛虛地掩蓋住了半張臉。
無論是心病還是身病,總要給自己留些力氣和餘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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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好起來是在三日後,為和楊遠清劃清界線,她又搬回了書房。
在沈旆甯病中時,楊遠清每天都盼着兩人一睜眼就能換回來,隻可惜天不遂他願,每每更鼓響起一睜眼,銅鏡中他依舊頂着沈旆甯的臉。
比起越發急切的楊遠清,沈旆甯倒是徹底沉下了心做起了打算:“明日我便要去上朝了,你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嗎?”
病中的幾日沈旆甯也沒閑着,特意讓楊遠清将上值的要領事項都大緻給她交代了一遍。
大庸三日一朝,皇帝多是聽最前頭的一品大員們奏事,其餘像楊遠清這樣的也就隻是站在隊列末等着有诏聽宣無事退朝。
早朝倒好蒙混過去,但每日戶部上值呢?
一兩日倒好說,若是久了任誰都能看出端倪。
“你去上值時盡量少說話,每日散值後早些回來,我多教你一些東西。”
沉吟片刻,這是楊遠清能想到的唯一法子。好在上值不似考狀元還需文韬武略,隻能拖延着,寄希望于他們能夠早日換回來。
對于他這話沈旆甯不置可否,但也不願再聽他說教。
“我自不像你和那李同。”想起李同那聒噪的言論沈旆甯面色都沉了幾分,“也不似你們散值後還去那楚館秦樓中喝花酒。”
“你可真是無理取鬧!”聽沈旆甯又提起這事,楊遠清面色也浮出惱怒:“不過是好友小聚去聽曲罷了,再說大庸也并沒有律法規定官員不能狎妓。”
若不是她這一通胡鬧,自己也不會掉下那思妄湖中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楊遠清說着口無遮攔的氣話,沈旆甯也沒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惱怒。想要如同從前一般撈起袖子跟他理論出來個是非黑白,但視線落在楊遠清此時的那張臉上時,她隻能颦眉作罷。
兩人就此不歡而散。直至次日清晨,撐着困倦,沈旆甯時隔幾日後再次掀簾坐進那青缦素帷小轎,昨日那口氣才總算徹底在這令她心中那根弦繃緊的氛圍中被壓下。
一回生二回熟,沈旆甯上朝的流程走得比上回順利。隻可惜身後依舊站着那好似不開口閑聊便會憋死的李同。
幾日不見他像是忘了之前的龃龉再次上前搭話:“楊大人病可好些了?”
這次對方隻是問候并沒說什麼惹人不快的話,沈旆甯也不好再冷臉,秉着多說多錯不說不錯的念頭她隻擡手,用官服那寬大的袍袖掩唇,假裝輕咳間點點頭算是回應。
“看來楊大人這次病得嚴重,怎的不多歇幾日?”
說完也沒等沈旆甯糾結該如何回話便又自顧自說起:“也是,前陣子尚書大人叮囑要咱們趕緊将上次抄沒那晉王府的錢财物件整理清楚,趁着年前歸入國庫,想來楊大人心裡也是惦記的。”
李同随口的話卻讓沈旆甯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什麼抄沒?什麼晉王府?楊遠清不是說平日裡清閑無事,最大的事頂多是為期三年一造的戶籍統計。現在怎麼又扯到抄家罰沒、王府和國庫上去了呢?
沈家從商,她從小跟在爹娘身旁耳濡目染,算些細散的賬她還能蒙混過去,那這要是跟戶部一群人共事再商議些官場國事,她豈不是要當場露了馬腳?!
蕭瑟寒風中,沈旆甯硬生生地被這個消息驚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