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青煙透過天青色爐壁,隐約甘甜的龍腦香夾雜着絲絲讓人提神醒腦的冷冽。
沈旆甯還在靜默中等着聽李尚書怎麼将這個謊圓過去,那聲左郎中落進耳朵裡時,她還在琢磨左郎中是誰。
站在一旁的李同見身旁的人在發呆,借着前頭視線遮擋,伸出手肘朝她杵過去。
平日裡同僚間都喊楊大人,在李同的暗示下,沈旆甯才猛然想起來這左郎中是誰。
她說?
李尚書都編不出來的事,她一個小小的郎中能說出什麼花來?
分明前頭還有尚書和侍郎,皇帝卻讓她來說,這是想讓最無關緊要的人出去頂罪?
思緒間,沈旆甯冒出來好幾種揣測,心也跟着跌進了谷底。
她隻讓楊遠清教了怎麼在衙門裡當職做事,可沒細問過要怎麼跟皇帝扯謊。
見她半晌沒動靜,齊頌便攬起寬袖懶洋洋地撐住下巴,倒也頗有耐心等着。
天子不急,李穆卻先惱了,輕咳一聲提醒:“楊大人,陛下在問你話呢。”
他不催還好,在這聲催促下,本就心亂如麻的沈旆甯忽地生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念頭。
晉王府不是她抄的,那些個奇珍異寶她也沒見着。
理清了寶貝充入國庫,現在理不清了還都想把她推出來當頂罪的。
越想越委屈。
兄長說了,做買賣可以不賺,但不能賠本。
“回陛下。”
怨氣上頭的她往前一步,将彎下的腰挺直:“微臣前日裡不慎落水大病一場,這兩天才回去上值,此前尚書大人說的是将物件理清趁着年前歸入國庫,微臣若知陛下急用,哪怕是拖着病死的身子也會聽命爬回去将事情辦妥!”
沈旆甯竹筒倒豆子般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
總歸落水生病是真,尚書說年前歸入國庫也是真,皇帝臨時起意要清單更是真的。
至于他倆為什麼一個要一個給不出來,那便是他倆的事了。
楊遠清這個左郎中說好聽是個五品京官,實際上也就是個隻能聽命行事的。
在她看來,若他們已經打定主意要推一個人出來頂了這過錯,除非她能将那清單拿出來,否則說破天也不管用。
話說得擲地有聲,沈旆甯也不去想是得罪了尚書還是駁了皇帝的面子,先把自己摘了出來。
哪怕淪為犧牲品那她得是清清白白的走。
沈旆甯痛快了,站在最前頭的李穆心卻涼了半截。
皇帝指名讓左郎中回話時他心裡還有些許慶幸。
雖說那楊遠清出身寒門,也不曾有過多建樹。可平日裡為人處事足夠圓滑,說出的話也讓人挑不出錯處。
要知曉這人落水後像是得了瘋病,那剛才他說什麼都會替他攔下!
李穆慌了,可這會齊頌已經默默壓下唇角不甚明顯的弧度。
先前點他隻是一時意動,可沒想到他性子如此剛烈。半點也不像是在這戶部混了快三年還是個溫吞的郎中
若平日也是這樣,他決計混不過一年半載就該被這些個連群結黨的士族們穿小鞋了。
沈旆甯豁出去的話說完,天啟閣内轉瞬靜得鴉雀無聲。
李穆着急張嘴想開口解釋,卻見齊頌漫不經心地端起了擱置案上的青釉茶盞。
茶托碰撞底足,沉悶中透出脆響,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幸災樂禍,随後看向急惱得臉上都浮出菜色的李穆。
“李尚書,看來你是對朕積怨已久。”
齊頌語調平直聽不出情緒,隻是他手中杯盞還未落下,李穆就撲通一聲伏地跪在了書案前:“微臣不敢!”
“不敢?那你怎就讓大病未愈的左郎中拖着病體上朝?這無非是想讓朕背負苛待臣子的名聲,以毀朕賢明!”
......
仲冬時節裡難得放晴的日子,回程時候正午的禦街似是披灑了一層金箔。
上禦書房走這一遭本以為小命都保不住了,直到轎子落在家門前,沈旆甯思緒都還依舊恍惚着。
“大人,到了。”
簾外轎夫等了許久才緩聲提醒。
沈旆甯回過神,提着方才路過街南時買的橘餅掀簾下轎。
今日還未到散值的時辰,此時楊家大門緊閉,門上漆黑的錫制鋪首靜伫,如玄鐵返照出陣陣寒意。
沈旆甯剛進到院子裡,兩道詫異的目光就齊刷刷投來。
楊母視線落在她手裡的油紙包上笑問:“我兒今日怎地這會就回來了?”
“嗯,得陛下與尚書大人體恤,許我将養好身子再去。”
一上午峰回路轉的意外讓沈旆甯覺得渾身乏力,此時連敷衍兩人的心思都沒有。趕在臉色大變的楊母問起她身體前,沈旆甯就開口截住了她的話:“娘,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楊母着急忙慌起身應道:“哎!好!你好生歇着,待晚飯娘再喊你!”
見着那耷拉着腦袋打蔫似的背影遠去,憋下滿肚子話的楊母心氣不順地把矛頭對準了站了一上午的兒媳。
“我楊家娶你過門簡直是倒了血黴了!不說幫不上遠清,還從早到晚哭喪着臉!我兒到底哪裡虧待你了,你要擺起這張苦相的臉觸他的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