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店裡食客不少,怕萬一兩人吵起來驚擾到别的客人壞了引仙樓的名聲,那他可得被掌櫃的扣工錢。
前陣子落香閣那事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
聽說是有位大人去落香閣中喝酒,結果被家中母老虎追去打進了思妄湖中。
人倒是沒事,可那落香閣卻因着那事出了名,最近有想去喝酒的大人都怕引起家中不睦選擇避開風頭,生意可謂是一落千丈!
匆匆回來的夥計将剩下大半的菜換上溫盤放進食盒中裝好:“大人,待會兒讓跑腿的夥計給您送到府上。”
沈旆甯跟那夥計道謝,又拿出三錢銀子付了飯錢。看着她的舉動,飯沒吃上還憋了一肚子氣的楊遠清頓時又忍不住發難:“你倒是會享受。”
三錢銀子說花就花。
他一年俸錢也才四十兩銀子。
“若不是我恰巧出來撞上,也不知你散值後竟跑來這引仙樓裡吃......”
原本是想說她吃獨食,可沈旆甯這大大方方的模樣似乎也沒想藏着掖着,楊遠清便改了口:“娘還在家中擔心你,省吃儉用給你買藥茶,你心裡可有娘一點?”
聽着這隐晦的指責,沈旆甯刷地一下面沉如水,不再理會楊遠清說什麼,擡腳就往樓下走。
心裡的火氣蹭蹭直往腦門上冒。
她也不管身後的楊遠清,腳步越邁越快,直到走出了引仙樓,面頰上因覺得丢人生出的燥熱才被北風驅散。
而楊遠清也沒承想她會一言不發,甚至連反駁都沒有就離開,當即愣在原地。
“小娘子,夫婿都走了,還不去追?難道是想留下陪咱們喝上一杯麼?”
沈旆甯前腳剛離開,一旁醉酒看笑話的食客便沖着楊遠清調侃。輕浮調笑的話和從未感受過的屈辱感讓他臉色噌地一下漲紅。
轉身就跟着往下走,可幾步走到樓下時又想起剛才被扔在桌上的藥包,隻能沉着臉折返回去拿。路過其中喊得最歡快的那桌,楊遠清忍不住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小娘子倒是個烈性子,就是不知......”
都走到了引仙樓外,楊遠清腦子裡都還回蕩着剛才那些人污言穢語。
頂着寒風灌入急追上前,小跑到沈旆甯身後,冷意刺激下止不住呼吸間的癢意:“沈氏!”
包含忿懑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間擠了出來,可沈旆甯卻目不斜視地越走越快。
剛才在引仙樓裡就夠丢臉了,她現在不想連最後的顔面都丢在大街上。
“你給我站住!”
當被楊遠清追上一把扯住衣袖時,沈旆甯到底還是沒忍住:“你若是不滿,咱們回去便和離。”
壓下幾欲傾瀉的怒火,她冷冷丢出這麼一句話來。
“你這是在威脅我?”
“想多了,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難道我剛才說的不對?娘她——”
沈旆甯回頭打斷他:“對,你說的都對,隻是這日子能過便過,過不了便和離,難道你忘了,這話還是去歲時你自個兒說的麼?”
在那無波無瀾的直視下,楊遠清語塞。
那哪能一樣?
她現在頂着的可是他的身份!
若是和離,他現在身無分文的能去哪?
就算要和離,那也得等換回來!
從那躲閃的神色中窺見了他的心思,沈旆甯哼出一聲冷笑:“你以為我不想換回來?就你這混了近三年的官,考績能過怕都是佛祖打了眼。到時候誰連累誰還說不準呢!”
考績?
一聽這話,楊遠清直接把其他事都抛到了腦後,匆匆追上前:“什麼考績?”
“你說話呀!”
見她又隻顧悶頭往前走,被考績兩個字砸得心急如焚的楊遠清隻好軟下語氣:“方才是我不對,可是那天你不也去落香閣找我鬧了麼?我——”
沈旆甯猛地停下腳步:“你是不是記性不好?那天我可沒有在外頭說三道四扯些家長裡短的對錯,我隻是把你直接推下了思妄湖,這不用我再提醒你一遍罷?”
那天跟進花樓後她都還不曾開口,他卻在見到她後端起架子甩臉色,氣急之下她便一把拽起楊遠清故意扯着推進了思妄湖。
想到那天落水的事,楊遠清面色也不好看,隻是他當是拉扯中不小心,并不知沈旆甯是故意的。現在再聽她提起,落水後死亡逼近的窒息再次襲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最終閉上了嘴......
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沒入攤販混雜的白霧盡頭,消失在長街之上,正坐在引仙樓三樓雅間的齊頌才收回望向窗外那探究又疑惑的目光。
擺設精緻的房内,火牆燒得極暖,隐約彌漫着花椒辛澀的香味。
思緒間齊頌半倚回軟塌,伸手抓起擺放在案幾上的果脯,身後那扇百福羅漢圍屏将窗外寒意隔絕,他望向一字不落将二樓情形轉述的承影,目露懷疑:“那楊遠清當真對他夫人和母親如此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