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見他眉頭緊鎖似乎不太相信,就邊回想邊認真描述剛才看見的場景:“楊大人剛才那張臉比陛下您上朝時都冷,楊夫人就站在桌旁,楊大人不開口,她就連坐下都不敢。”
“聽楊夫人說她出門是為給楊大人抓藥,楊大人的母親還在家裡等着。”
“後面楊大人連正眼都沒給楊夫人一個就離開了。”
回想起方才看見的那張弱柳扶風卻依稀能看出蒼白的臉,承影還十分嚴肅地點點頭,表示他說的沒有任何遺漏。
不應該呀......
難道他真的看走眼了?
可明明那腦袋都是榆木做的。
齊頌将攥在手裡半晌的果脯塞進嘴裡,心下愈加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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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旆甯并不知剛才發生的都已經傳到皇帝耳朵裡。
一路沿着長街走回楊家,根本不想理睬緊随其後臉耷拉得老長得楊遠清。
等到了家門口,讓小厮将打包回來的菜都拿了進去,沈旆甯又摸出十幾文給跑腿的小夥計當賞錢。
那小夥計接過賞,眉開眼笑地朝她說了連串的吉祥話才提着食盒一溜煙跑沒了影。
楊遠清本又想開口數落她不知勤儉,可想起眼下要緊的事,到底還是把話憋了回去。
“我兒回來了?”楊母臉上挂着笑迎出來,“今兒讓喜雙買了隻老鴨炖在廚房裡,你是想現在吃還是......?”
“娘,我剛才在外頭吃過了,帶回來一些,待會您也嘗嘗。”
雖說不願搭理楊遠清,但對楊母這個長輩,沈旆甯還是保持着該有的恭敬。
聽她這話,楊母先是一怔,随後那雙總是給人感覺精明算計的眸好似也溢出淺淺晶瑩的水光。可惜站在後頭的楊遠清卻沒察覺,隻想着剛才在引仙樓中他站在一旁的屈辱場景。
帶着忿懑小聲嘀咕起來:“分明都是你吃剩下的,還說帶回來讓娘嘗嘗。”
楊遠清說這話的本意是想讓楊母生氣把沈旆甯也罵一頓。
成為沈旆甯的這些天,他也從動不動就挨罵的日子裡琢磨出來了,他娘罵人根本就不分場合,隻要有不順心了張嘴便罵。
他每每試着去跟她講道理時,那頂孝道的帽子就會扣下來,将他堵得啞口無言。
如今她讓娘吃剩菜,這可是不孝!
想到待會沈旆甯也要挨罵,楊遠清連剛才跟着一路小跑回來累得快接不上的那口氣也順了。
在短暫的靜默間悄悄睨向沈旆甯,可卻突然聽見了帶着惱怒的斥責:“沈氏,待會晚飯你不用吃了。”
眼底的幸災樂禍都還未消散,楊遠清就傻眼地愣住。
“娘?”
回過神來他急忙解釋:“我可沒在外頭吃!我是照您說的去濟仁堂配藥茶才撞見了,他——”
“他如何?”楊母截斷他的話,臉上浮出明顯愠怒:“我兒每日辛勞,在外頭吃頓飯還有心帶回來讓我們嘗嘗,你若是不願吃,剛好就省了那份。”
“娘——!”
被劈頭蓋臉一頓數落,楊遠清拔高的聲音裡頭充滿了對耳朵的懷疑。
這時大嫂劉氏領着孩子也回來了。
劉氏也是攸遠縣人,是鎮上鐵匠的女兒,當初楊遠清讀書,他大哥楊遠華就在鐵匠鋪裡當學徒,最後娶了劉氏。
後來楊遠清考取功名舉家入京,家裡的錢也不夠他們在京城開一家鐵匠鋪,楊遠華便去找了家鋪子當鐵匠師傅,每月得閑的時候才能回來,平日裡都是劉氏時不時帶着女兒過去看看。
劉氏性子外向嗓門也大,帶着孩子剛進門就聞到了菜肴的香味,她伸手輕輕把女兒往前推,臉上也挂起笑意:“窈兒,今兒托你二叔的福,咱又有口福咯。”
小姑娘今年四歲,正是稚兒懵懂的年紀。
聽劉氏說有好吃的,那雙柔軟澄淨的眼睛都忍不住放光,眼巴巴瞅向沈旆甯,乖巧行禮:“謝謝二叔。”
楊家隻楊芳窈一個孩子,原本因着是個女孩楊母也不甚在意,直到那次宴會回來,大受打擊的她便開始要她注意規矩,比不上達官貴人家裡特意請西席教授,可兩年下來小姑娘如今也能規規矩矩跟人見禮。
滿腹因楊遠清生出的氣惱在小姑娘乖巧道謝中盡數消散,沈旆甯将想去摸摸小孩腦袋上那兩個鬏鬏的手負到身後:“不謝,窈兒過會多吃些。”
總嫌大兒媳粗野的楊母見狀也将還未出口的斥責壓下,眉眼因這溫馨和睦的場景染上難得的笑意,在心裡頭念叨起早死的丈夫。
他爹,你可看見了?遠清有了出息不說,還是個極為孝順的孩子。
隻是當她的視線落在楊芳窈小臉上時又忍不住埋怨。
可惜娶的那媳婦不争氣,那麼多年都沒能給他添個一兒半女。
怒從心起的楊母又開始發難:“沈氏,你去将遠清的藥茶煮了,今兒我身子不爽利,待會早些去我房裡。”
望着眼前似乎與他毫無瓜葛的溫馨一幕,楊遠清心裡陡然生出夢境般的恍惚。似乎連跟在楊母身旁的丫鬟都高他一等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