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讷讷着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在看向面上依舊平靜的沈旆甯時某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瞥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沈旆甯垂下眉眼将目光遮斂,心裡并沒有因楊遠清受磋磨開心。
如今他過的日子都是她的從前。
當初自己沒有楊遠清凄慘,也隻是她在日複一日的吃虧後找出了能在婦德孝道壓制下自保的法子罷了。
晚飯陪着因“兒子”孝順而處在興頭上的楊母多吃了些,等回到書房,沈旆甯愣是在屋裡來回溜達了幾圈,腹中的飽脹感才漸漸消退。
炭盆中火星跳躍着噼啪炸響,沈旆甯坐回書案前,順手提壺到了杯茶。
茶還是昨兒夜裡剩的,早已擱至冰涼。一口灌下,那股子沁涼順沿着喉嚨下肚,唇齒間的苦澀使得沈旆甯定了定心神。
每日上值、考績,皇帝冷不丁的秘密召見,這些事就像是懸在腦袋上不知何時會掉落的鍘刀令她惴惴不安。
望向桌上越堆越高的書,沈旆甯眉心也跟着隐隐作痛,心中盤算起花銀子請個西席回來的可行性。
隻是念頭剛起就被她否決。
戶部郎中請西席回來授課,這若傳出去怕是不等多久就能到京中各個茶館說書先生的話本上了。
煩悶思索間,書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從外卷入的寒涼掀起燭火搖曳。
沈旆甯沒擡頭,聽着那沉重的腳步聲,她微微活動酸脹的手腕,偏過身子調了個方向,等他開口抱怨。
可半晌過後卻沒聽見動靜,沈旆甯将視線從那生澀難懂的字句中移開。見他已經走到一旁的八仙椅坐下。
沒了往日那副理所應當的責備,那張垮下的臉看上去似乎深受打擊。
耳根倒是清靜了。
“那有吃的。”
一室靜谧被不帶情緒的四個字打破,萎靡的男人愣怔半晌才擡頭順着沈旆甯的視線望去,擺在靠窗的矮塌上放着一隻食盒。
而這句說完沈旆甯也不願再多言。
哪怕是那還不會言語的孩童餓了也自會去尋吃的。楊遠清這樣的性子,沈旆甯也不怕他将自己餓死。
屋外夜風獵獵,那句話後兩人之間再也沒了動靜。
坐在那的楊遠清等了許久,卻不見沈旆甯繼續勸他,眼睛朝側邊瞥去,隻見她伸手托腮倚着書案,一副手倦抛書的懶散模樣。
“你為何——”話說到一半就被那雙毫無波瀾的眸硬生生止住,想起在引仙樓時的場景,楊遠清又将話憋了回去。
自從落水後,他在沈氏面前還未占過上風。
從中午到現在,他早就餓得腹如擂鼓,顧不上争辯,認命地去打開食盒。
菜還是引仙樓帶回來的那些,瞧着卻失去了當時的滋味。
端起碗連飯帶菜往嘴裡送,楊遠清想不明白,不過短短幾日,為何他卻成了怎麼做怎麼錯的那個。
早知如此,他在引仙樓那會就該坐下來先吃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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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的霜雪沒了最初的規律,任由性子潇潇肆虐。
守福在入夜雪剛落時就安排了宮人守着清掃,可沒過多時又隻剩下隆冬映照下的滿地清晖。
将大臣上奏那些無病呻吟的文書掃到一旁,齊頌望向宣紙上寫着的那幾個原本拟定好的人選。
六部之中,寒門子弟寥寥無幾。
哪怕隻是書令史,也都跟某個世家大族有着沾親帶故的關系。
視線兜兜轉轉又落回了戶部上。
楊遠清。
燭火透過琉璃燈盞在這名字上鋪疊出一層輝煌光暈。
遲疑間,守福從殿外進來,站在屏風外撣去沾染身上的寒意才躬身上前:“陛下,袁氏叫人傳信,說感念陛下垂憐将他們孤兒寡母送回北地,她也會遵循諾言,永不入京。”
感念垂憐永不入京?
那雙鳳眸中浮出玩味,鼻息間呼出的音調也隐現涼薄。
人嘛,場面話說得好聽就足夠了。
至于感念,若哪天晉王翻身殺回京都,能幫他說句留個全屍都能算此刻聽見的是真話。
齊頌提起那支竹玉制成的鹿毫筆,玄衣錦袍掠過帶起身旁燭火明滅。
忽明忽暗的陰影撲天蓋地而來,如烏雲壓城般将方才甯靜時的輝煌遮蓋,緊随其後的墨色洇于紙上,将楊遠清三個字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