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兒上朝,廷下各懷心事的百官站得如往日一般恭敬。
隻是他們覺得,髹金龍椅上的皇帝好似不太一樣。
至于哪裡不一樣,他們不敢擡頭。
朝政殿中,紫銅香爐袅娜生煙。
齊頌不開口,百官們就極為默契,時不時出來一個奏報些無關痛癢雞毛蒜皮的小事。把過場走完,就算是又混過了一日。
待大臣們說到無話可說,廷下又逐漸歸于寂靜。
百官看不見的正上方,齊頌眼裡噙着譏诮,聽着讓人百無聊賴的敷衍,開口卻是讓人不自覺心顫的肅冷:“諸位愛卿想說的可都說完了?”
先帝末期,早朝改為每月一次。
那時的先帝心思已不在朝政,早朝也都是草草了事。
直至齊頌繼位臨政,百官一時半會沒改過來,加之還停留在對他先入為主的印象裡,态度依舊散漫。
誰知新帝頭一回臨朝那日,百官心裡那不受寵的三皇子就施以雷厲風行的手段将幾個朝臣當衆罷黜乃至下獄。
當時還有老臣不屑,又或者是想試探新帝的底線,谏言威脅要保下那幾人。
可末了新帝隻是指着旁邊幾根盤龍柱淡聲道:若是金柱不夠,殿外還有望柱供老大人您選。您死後,朕定讓您舍命相救的幾人替您扶靈出殡,送您的屍身榮歸故裡。
直到那時,群臣才對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再次有了真切的印象。
說到底,被罷黜的那幾名士族子弟又非嫡系,就算舍棄也不至于傷筋動骨。
門閥勢力再猖獗,也不會為了已是棄子的人在明面上跟皇帝作對。
新帝繼位已有三年,比之當初脾氣似乎收斂不少,可哪怕這樣,群臣們也架不住這突如其來的诘問。
見底下一衆人垂着腦袋眼觀鼻鼻觀心,齊頌卻故意戲弄似的停住話茬,等到平日裡總是倚老賣老找茬的幾個刺頭老臣彎下的腰都肉眼可見地微微顫抖時他才又慢悠悠地開口:“不必如此緊張,朕不過是想問問,杜氏殺夫那件案子,諸位愛卿有何看法?”
他話音淺淡落下,廷下百官們卻是冷汗瞬間就爬滿了背脊,連沒事都要念念有詞幾句的老言官也變成了鹌鹑。
這事發生在月餘前晉王府被抄家的那晚,晉王前腳倒台,參知政事崔源府上緊跟着就傳出少夫人杜氏将崔家獨子毒死的消息,隻是當時朝廷上下正因晉王的事鬧得人心惶惶,根本沒人去理會崔家,也正是因晉王出事,向來嚣張跋扈的崔源沒敢把事情鬧大。
現如今晉王的事漸漸平息,崔府上雖時不時傳出一些令人唏噓的言論,但卻無人想去摻合。
不知陛下現在為何突然提起這事,可晉王都倒了,他們還敢有什麼看法?
無法揣測天子心思,群臣們就隻好裝聾作啞等他發話。
一群老泥鳅。
齊頌眼裡流露出讓人無法琢磨的興味。
他們若能說出些正兒八經的屁話來,那他倒還不太好提起接下來的事了呢。
不徐不疾地接過守福遞來的茶潤了潤嗓子,當朝政殿中死寂般的氛圍幾乎凝結成冰,他才緩緩開口:“既然諸位愛卿都沒有意見,那這件事便交給大理寺少卿楊大人去辦吧。”
楊大人?
大理寺少卿?
剛才還裝死的大臣們心裡咯噔一下,再擡頭時眼神都有些迷茫。
擔任大理寺少卿一職的官員好似不姓楊呀?
好像是盧太師家的四公子在任吧?
末了還是也蒙在鼓裡的盧太師握着笏闆硬着頭皮出列:“謝陛下擡愛,隻是犬子日前不慎染上風寒還卧病在榻,眼下恐無法擔此重任,還望陛下另擇人選。”
盧太師原是太子太師,隻是當初明德門之變過後,太子成了先太子。那會新帝剛繼位,說是感懷在宮變中逝去的兄長,就下旨将太子那兩個字給抹掉了,盧清河也就成了當朝的盧太師。
成為太師後盧清河也算安分,出身盧氏,表面功夫倒做得讓人挑不出錯處。
剛才那話既提醒了齊頌任大理寺少卿一職的是他兒子,又找了個借口想撇掉這樁麻煩事纏身。
殺夫的杜氏女出身清貴的書香門第,祖父乃先帝初期的史館修撰,可惜祖上乃寒門,後因士族門閥勢力愈加興盛,被逼提前告老還鄉。
杜氏算不得世家大族,若是放從前隻需要按律法處理便是,可如今就麻煩在崔家那兒子娶這杜氏女,用的手段不光彩。
門閥和寒門之間的關系本就緊張,加之晉王一事,那些個士族在現下這個節骨眼更是不敢輕舉妄動。
于是負責案件的大理寺便将這事拖着,想等到事件平息再處理,可誰知卻被皇帝先一步提起。
見百官面面相觑,齊頌的臉上難得露出淡笑:“對啊,朕這不就是另擇人選了麼?盧少卿暫不方便,這事如今鬧得沸沸揚揚,的确使得朕徹夜不能安寝。所以今日起,戶部郎中楊遠清,便替任大理寺少卿一職,至于盧少卿呢......”
随着齊頌尾音忽地曳長,盧清河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