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自沈旆甯去上值後,楊遠清整個人就開始心不在焉。中途還因着走神将剛倒好的茶遞到了楊母臉上被罰到院中跪了一個時辰。
無數次想開口将事情原委都說出來擺脫眼下令他難以忍受的日子。
可莫名的,隻要每每想到母親睨來時目光中那不似作假的厭惡,他心裡就開始不自覺發顫。
末了,連生出的勇氣也在恍惚和懷疑間消弭。
“小叔回來了?今兒個可多有勞累?我早晨帶着窈兒去尋她爹時遇見賣魚的,還特意挑了條最肥的......”
沈旆甯手裡攥着麻繩,袖兜中揣着一卷大庸律例,剛進門就聽見劉氏大嗓門傳來陣陣奉承的話。
對于楊遠清升官一事,除了他和沈旆甯外,楊家上下都感到萬分欣喜。
楊遠清攙扶着楊母從房裡出來,聽見劉氏這話,心裡的憋屈不斷翻湧,眼神也下意識瞥向沈旆甯。
她談何勞累?
在家伺候娘的是他,捏肩捶腿下跪的也是他,沈氏不過是去上個值,吃飽穿暖又凍不着的,她如何談得上勞累?
想起今日他被罰跪時劉氏路過說起那陰陽怪氣的話,楊遠清暗自決定,等他換回來,定要去找大哥好好說說,他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長嫂斷不能是那不知輕重的長舌婦人!
步伐急切的沈旆甯根本沒心思理會他們心中所想,同楊母敷衍了幾句後便朝着書房的方向去。
“沈氏,遠清他手裡拿着的是何物?”
楊母半眯起眼睛問起,而後楊遠清才順着她的視線望去。
灰撲撲的一團,看不真切他便搖搖頭:“許是她又自個兒買了吃的吧。”
說起這話時不自覺帶起他沒覺察的怨念。
眼藥上得足夠明顯,卻抵不過楊母偏生是個極為古闆傳統的性子。
不等嘴裡的不滿吐露完,就聽耳邊響起斥責:“我兒吃什麼那都是天經地義,要你多言?”
話剛起了個頭楊遠清心下就猛地一顫,正當他硬着頭皮準備再次承受親娘無名怒火時,卻聽從書房方向傳來沈旆甯的喚聲。
替逃過一劫的自己捏了把汗,這次不等楊母開口催促,他就自覺地邁開步子小跑着離開。
可進門後的楊遠清卻突然瞧見那些他平日裡寶貝得緊的書被堆放在了一旁矮榻上,頓時又壓不住火氣當場質問:“沈旆甯?你這是做甚?”
“正如你所見啊。”
她踏上桌案,撸起袖袍墊着腳,用力将麻繩往頭頂的房梁上甩。
誤以為身旁的人是在詢問自己,誰知耳邊緊接着響起的卻是連聲嘲諷。
“你可知道我這些書的金貴?”說着他又自問自答般怒極反笑:“也是,你才念過幾天書?哪知道這些?”
話傳到沈旆甯耳朵裡,使得她往上頭抛麻繩的動作都随之一頓。隻是很快她神色又極快地恢複淡漠,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哂笑,手腕上猛地使勁,旋即打了幾個繩結的那頭就如燕般躍過了房梁。
當她跳下書案,坐在圈椅上将麻繩淺淺繞過下巴大概比劃着合适的長度時,楊遠清方才看清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條麻繩。
“沈旆甯!”
被這場面吓慌了神,他一把搶過麻繩,臉色煞白。
手裡一空,下巴也被麻繩拽走的力道擦得火辣辣的疼。
在氣惱間恍然想起,他該不會以為她是想自缢吧?
“拿來。”
沈旆甯也有了脾氣,朝他伸出手:“平日裡别的事不見你能瞧見半點,這會腦子倒是想得多。”
許是今兒劉氏在面前晃蕩多了,楊遠清當即就聽出了她話裡帶刺的譏諷。
“你若沒那心思,為何要将這麻繩挂上房梁?”
挂上房梁便罷了,還套住了脖頸!
“放心,我就算有那心思也不會吊死在你楊家。”
嫁給楊遠清已是定局,可這幾日她早想明白了。哪怕這事到最後走投無路,她也要先同楊遠清和離。
免得生前做了楊家婦,死後還要成他楊家鬼。
這回沈旆甯将話說得足夠直白,直白到落在楊遠清耳朵裡可謂是大逆不道。
向來喜歡把禮義廉恥挂在嘴邊的他猶如被人潑了一瓢冷水,嚅嗫半晌卻始終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反駁。
而後沈旆甯也不再理會在聽見她語氣決絕的話後便在原地愣住的人,上前從他手裡将繩套奪了回來。
比劃到合适的位置後,将麻繩系在了頭發上。
心裡雖覺得半個月太短,可沈旆甯也發了狠。
哪怕不能将字認全,硬背她也要背下來!
拽了拽系好的麻繩,足夠結實。緊接着又故意把頭猛地往下一埋,能感覺頭皮被拽得生疼時她才龇牙咧嘴道:“開始吧。”
如此陣仗讓楊遠清從恍惚中回過神,不等問起到底何事,就見沈旆甯将手裡的書冊放在案頭上攤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