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說不準。”
劉氏聲音高且尖銳,刺得沈旆甯鼓膜都突突脹痛。楊遠清懶得跟她比嗓子,陰陽怪氣倒也不落下風。
眼見兩人又要一番唇槍舌劍,沈旆甯将手中的茶盞往桌上一擱。
哐當一聲脆響,堂屋内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看出兒子神色間的不耐,楊母也瞬間沉下臉開腔:“再吵你倆今兒都給我出去跪着。”
“嫂嫂,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沈旆甯擡手捏了捏酸脹的眉心。
劉氏聽她這話面上一喜,眼神得意地瞥向楊遠清:“就是,我可都是為了咱們家好,哪像弟妹,這是将我當外人防備呢?”
楊遠清被劉氏這話刺得面色一僵,心頭湧上莫名窒塞。本以為沈旆甯會站在他這邊,可到頭來——
他蓦地擡眸:“你到底和誰是一家人?”
似得到準信的劉氏聽他這語氣倒不樂意了:“弟妹是在威脅小叔?小叔他隻是幫理不幫親,哪像你?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果不其然,劉氏兩句話成功将楊母那刀子似的眼神引向了楊遠清。
“沈氏,出閣前你娘是沒教過你妻為夫綱這個理兒嗎?”
楊母語氣裡頭的不滿幾乎絲毫未做遮掩,也沒打算給小兒媳留半點顔面。
那就差指着兒媳罵她沒教養的話聽得坐在一旁的沈旆甯揉捏眉心的力道又重了幾分,終是耐下了想要開口幫楊遠清說話的沖動。
方才還隻有氣惱的楊遠清卻霎時間愣住。
雖說罵的也不是他自個兒的親娘,但偏生此刻的楊遠清卻真切感受到那鼻腔中的酸澀感止不住地上湧。
原以為習慣了娘親刻薄的程度,可此刻他卻依舊被從未想過會遭受的孤立無援打擊得眼眶通紅。
他恨恨瞪向沈旆甯,眼神似乎想要在她身上戳上兩個窟窿。心裡生出一種這日子半天都過不下去了的委屈。
若不是這燒尾宴若是辦砸了毀的是他自個兒的面子,沈氏以為他真樂意操勞這事嗎?
明知他在家的苦楚卻還依舊站在劉氏那邊,這分明是存了心讓他難受!
當此刻氣得不自覺顫抖的楊遠清全靠着最後一絲理智拉扯時,見他不再頂嘴的楊母心情好了幾分:“劉氏,那便按照遠清的意思,這采買的事交由你去辦,務必要辦得漂亮給我兒長面子。”
“哎娘您放心,我定——”
“娘,我何時說這事讓嫂嫂去辦了?”
劉氏臉上的笑都沒能完全揚起就被沈旆甯這聲疑問打斷。
這回不僅劉氏,楊遠清都愣住了。
連楊母也疑惑問道:“不是你同你嫂子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嗎?”
“是我說的,”沈旆甯擡頭望向劉氏:“嫂嫂你打算采買的東西清單可列好了?知道燒尾宴需要哪些個食材麼?家裡人手不夠,您打算如何做?”
接二連三的問題将劉氏砸了個暈頭轉向,末了她還是磕磕巴巴道:“辦宴席不就是那些事麼?人手不夠到時候去雇個廚子便是。當初你和弟妹成親那會不也辦得好好的?”
“嫂嫂,京中不比北地。”
說完沈旆甯又偏過頭望向楊母:“娘,您也是去參加過宴席的,莫非您也覺得京中的宴席跟咱們攸遠縣時一樣?”
一句話,頓時讓劉氏和楊母兩人面色臊紅。
隻不過劉氏是羞臊,而楊母卻是被戳到痛處的氣惱。
當初正因初入京城不懂京中規矩她才會在宴席上丢了顔面。以至于到現在兒子已是皇帝欽點的大理寺少卿她卻依舊覺得擡不起頭。
也想借助這次燒尾宴揚眉吐氣的楊母光聽劉氏說起她認識的人那些個食材如何好,又因為熟識又有多實惠,完全忘記了規矩和面子這茬。
被沈旆甯兩句點醒的楊母胳膊倚在官帽椅上許久才将驚出的那口涼氣緩下。
好險,差點丢了自家的臉面!
她銳利的眼神掃向還在愣神間的劉氏,語氣咬牙切齒:“入京那麼久,就你眼皮子淺得越活越回去!若那麼想貪便宜,不如你就一人回北地去守着祖宅罷!”
劉氏被楊母兩句話罵得臉色煞白,瑟縮着脖頸不敢吭聲,沈旆甯在她投來目光時又道:“還有嫂嫂誤會了,方才我說的一家人,是與我結發的那位。”
她想表明态度又不願意特指楊遠清,以至于這話都說得含糊。
結發的是家人,以後找到機會和離便不是了。
可沈旆甯不知,她這句話卻讓忿懑許久的楊遠清感動得忍不住在心底涕泗橫流。
被楊遠清那莫名的目光看得心底發慌,沈旆甯便轉頭安撫楊母:“娘,這事請四司六局承辦,定會風風光光讓您有顔面,至于銀錢您也不用過多操心,沈氏會從她嫁妝私房裡拿。”
緊接着被她以眼神暗示的楊遠清也連忙附和點頭。
楊母那口氣才總算是慢慢順了過來,笑贊道:“還是我兒思慮周到,娘就等着享清福咯!”
忙完這莫名生出的事端,待飯後回到書房,沈旆甯卻察覺到莫名有些奇怪。
直到擡手将氅衣挂上衣桁,陡然瞥見楊遠清那正含羞帶怯望着她的眼神,沈旆甯被吓得眉心一跳,沒好氣問:“你總跟着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