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源的神情更沒好看到哪去。
他今日問起不僅是為了兒子,更多的是想試探。
可這一番下來皇帝對這新晉大理寺少卿的态度沒摸清,反倒是讓自己陷入了被動的境地。
案子要查,卻不能查明白!
群臣無人猜到這楊大人膽子如此之大,反問陛下,那可真是開朝以來頭一人!
無奈情緒隻停留了一瞬,齊頌在瞥見廷下包括崔源在内的官員們都跟那啞了的火炮似的,心情轉為愉悅。
“楊卿說得是,查案自當公正,才能還死者公道。”
短短一句話,将那碗水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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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唱散朝後待皇帝離開,沈旆甯步伐極快地朝外走,崔源兩步急追都沒能攆上。
望着那越來越遠的绯色身影,崔源面色鐵青,這時崔文觀撣着袖袍的從後方走來,他收起急切問:“丞相,如今該怎麼辦?”
“陛下方才不是說了?查案自當公正,你且等着便是。”
崔文觀語氣不疾不徐,跨出朝政殿時恰巧金烏拂雲,金光打在臉上,将他身後的陰影拉得狹長。
“可是——”
崔源病态的臉上露出急切,咬牙道:“照他那麼查下去......”
“伯湧啊,”崔文觀打斷崔源的話:“遭此一回,你這性子也該沉穩些,我年紀也大了,再者清河崔氏可不隻有你我。”
崔文觀性子向來深沉謹慎,在朝中哪怕親近如同宗同族亦保持着不讓人抓住把柄的距離。
一聲伯湧,激起崔源渾身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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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朝政殿中一事哪怕雙方都不願再多提,可卻擋不住其他官員茶餘飯後閑談。
沉悶多年的朝廷似乎因這楊大人泛起了異樣的漣漪。
沈旆甯并不知她在朝政殿上那幾句話引起了百官背地裡紛紛議論。
燒尾宴上接待賓客的她正因認人忙得暈頭轉向。
今日來的大多都是楊遠清的舊識,戶部當了幾天官,怕露餡她也不太敢跟同僚多說幾句,本就沒上心去打交道,等調到大理寺後她幹脆忘了個七七八八。隻能讓楊遠清跟在她身旁以防出了岔子。
“楊大人!”遠遠走來的李同笑意盈盈地打着招呼,手裡還提着一壺酒,“恭賀升遷呐!”
當初在戶部,楊遠清跟李同的關系就好,此時見同僚來慶賀,楊遠清下意識脫口而出:“李大人,你——”
“咳咳。”
寒暄被身旁輕咳打斷。
楊遠清悶悶地将還未完全擡起的手轉為福身。
“楊大人,外頭涼,怎還勞你出來迎我呢?”
邊說李同邊拽着沈旆甯的胳膊往裡頭帶:“走,咱進門再聊,我說你現在都是少卿了,往後可得......”
前面兩人步子快,談話也很快被淹沒在人聲鼎沸中。
被冷落一旁的楊遠清望着眼前熱鬧,心中卻忽而被孤寂隔絕。
擡眼望去,庭中來往的人男的圍繞在“他”身旁祝賀,而本該是由“她”招待的女眷此時盡數被母親攬了過去。
忙活這幾日他已習慣了,可今兒一大早卻被母親叫去耳提面命一番。
站在寒風中,楊遠清頗有種忙碌一場卻沒半點是切實與他有關的寂寥感。
不自覺哀歎一口氣,正打算跟進門卻聽身後馬蹄疾馳聲響起。
“籲——”
接到帖子後裴元明也不打算來,他并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隻是他那愣頭青似的下屬不僅給他發了帖子,還叮囑他,就算不進門,今日也要到他家門口露個臉。
這不擺明是想拉他過來撐場子麼?
他可不是特意來的,隻是順路。
裴元明沉着臉,翻身下馬時還撣了撣特意從壓箱底的櫥裡掏出來這件天水碧色的寬袖長袍。
愣愣望着手握馬鞭的男人走到面前楊遠清才恍然回神。
“裴、裴大人!”
方才臉上的失落一掃而盡,楊遠清堆起笑臉迎上去。
“你是?”
去路被人攔住,裴元明停住腳步,望着眼前對他熱情過分的婦人皺眉往旁避了避。
從他避嫌的目光裡楊遠清猛然想起他現在的身份,谄笑頓時僵在臉上,認命地朝裴元明福身。
“大人,妾乃楊少卿之妻。”
“楊夫人。”
裴元明自诩粗人,可世家大族都知禮數,他朝楊遠清颔首後才問起:“楊大人呢?”
透過大門望向裡頭攢動的人頭,裴元明的步子是半點都邁不動了。
“他在裡頭招待賓客,大人您快裡邊請。”
楊遠清側過身子想将人讓進去,卻見裴元明連連擺手:“不了,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勞煩夫人将我的賀禮帶到。”
裴元明将手裡的木盒遞給他後便翻身上了馬。
他來也來了禮也送了,待會想要如何借勢那小子便自個兒看着辦。
想到昨兒官員中傳的那些酸話,裴元明還是很樂意給楊遠清這個面子。
能讓崔源都吃癟,不愧盡得他的真傳!
目送裴元明打馬離去,手捧賀禮的楊遠清心中頗為遺憾。
若是裴大人能進門的話,他該多有面子呐!
不等念頭落下,他想把禮物送回去,卻在轉身的時又瞥見另一道騎在馬上的玄色身影晃晃悠悠地朝這邊來。
乍一看,還有些許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