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哥在痛苦。
在痛苦為什麼他站不起來,為什麼他不能跑過去,跳下水,如從前一樣跨越階梯和圍牆,把心愛的人帶回來。
所以紀秉臣在哭。
哭他哥,哭景甯,也在哭他自己的懦弱無能。
他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去冒險。
他也知道紀溫庭為什麼沒有再讓他上船,因為明知船上有炸彈,他不可能送他去死。
紀秉臣其實不怕這些,畢竟這是他欠他哥的,但是他要是死了,紀溫庭就真的隻剩下一個人了。
景甯的腿上中了一槍,他拖着傷痛的腿緩慢而麻木的挪動,聽着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景甯,我真是沒想到了,原來紀溫庭那個怪物愛的真的是你啊……”
孟遠寒的腹部中了一槍,此刻的他面上血色褪盡,渾身是血,猶如暗夜裡從閻羅殿爬出來的鬼魅。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選了孟枕星,故意讓我覺得他在乎她,我一開始其實真的相信了,但轉念一想,紀溫庭那種心思缜密的人,怎麼可能會那麼輕易的讓人看出他在乎的是誰呢?他又怎麼可能有那樣容易就覺得我這樣的人真的會遵守承諾歐呢?”
孟遠寒一邊自嘲一邊朝景甯走近。
景甯找了個集裝箱坐下了,他也中了槍,沒有力氣再跑了。
孟遠寒手上還拿着槍,卻沒有要殺他的意思,即使他身上的血也還在往下流,卻淡定的像和朋友聊天似的,坐在了他的身邊。
真是不像個正常人。
“我實在是好奇,他都當着你的面選了另一個人了,你卻還要救孟枕星,這是為什麼?”
孟遠寒像是死也要死個明白死個透頂。
景甯伸長了受傷的腿,頭往後靠在牆上笑了笑。
“僞善也好,利用也好,可他确實的給了我想要的。”
孟遠寒覺得可笑且不理解:“他那種涼薄無情心狠手辣的人,能給你什麼呢?”
景甯看向他,眸色又黑又靜:“是像我這種人,明明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
很多,他說不清。
孟遠寒又笑起來,可或許傷勢實在嚴重,他的笑聲漸漸弱了,忽然長歎口氣,把手裡的槍扔到了地上。
“唉,我知道你過去的一切,你挺可憐的,真的。”
孟遠寒用那種同病相憐的眼神看着他:“其實我也知道我爸死有餘辜,是他貪心不足,先去招惹紀溫庭,但我放不下啊,我沒法說服自己。我爸原本是最好的丈夫和爸爸,直到他被趕出孟家後,他就變了,他變得扭曲、猙獰,不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但我一點也不恨他,因為他太愛我和我媽了,好到讓我不甘心他就怎麼死了。他死了後,我媽也自殺了,那時候我才十五歲,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紀溫庭。”
“那雙冷漠中透着些許憐憫的眼神,讓我又怕又恨,我是憑借着對他的恨才苟活到現在。”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的是,紀秉臣的命真的挺好的,有紀溫庭在他永遠後顧無憂,原本可以一輩子做一個閑散少爺,這輩子都不用參與家族裡面那些阿谀我詐的事情,結果這個傻子哈哈哈哈哈,他信了别人的挑撥的話,促使了那場車禍的發生,毀掉了紀溫庭。”
景甯猛然看向他。
“紀溫庭什麼都知道,可他怎麼會恨他呢,他甚至把紀秉臣想要的都給他了,給的那麼慷慨大方,看着令人羨慕,實則殺人誅心啊,從此以後,紀秉臣這輩子都要活在自責愧疚裡了!”
笑完後,孟遠寒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他側頭看着景甯虛弱的笑,氣若遊絲:“雖然沒能殺了這兩兄弟中的一個,但有紀溫庭最心愛的人給我陪葬,我也心滿意足了,景甯,和我一起死吧,你走不出去了,還有十分鐘,這艘船就要爆炸了。”
景甯沒說話,坐在那裡靜靜看着孟遠寒的胸膛逐漸平緩,直至沒有任何起伏,捂在腹部的手也慢慢的滑到了地上,隻有雙眼還看着透明隔闆上的藍天。
景甯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歎了口氣,猶豫片刻卻還是站起了身。
還是想在臨死前再見紀溫庭的一面。
他拿過了孟遠寒散落在一旁的槍,慢慢地走了出去,一直走到甲闆上。
此時雨已經小了很多,景甯也總算能看清紀溫庭的臉了。
“在那!他在那裡!”
不知是誰大喊一聲。
景甯實力很好,清晰的看到紀溫庭的手緊攥住了輪椅,似乎想要站起來,卻早在這狂風大雨和身心雙重的摧殘下,再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紀溫庭一動不動的看着他,說:“甯甯,下船。”
聲音不大,可是景甯讀懂了他啞然的口型。
景甯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在對峙般地沉默中,衆目睽睽下,舉起槍對準了紀溫庭。
與此同時,保護紀溫庭的那堆人也齊刷刷将槍口對準了他。
其中包括了紀秉臣。
紀秉臣紅着眼嘶吼道:“景甯!你瘋了嗎?!”
紀溫庭仍盯着景甯,厲聲道。
“不準對他開槍。 ”
身邊的保镖登時又放下了槍,隻有紀秉臣還舉着。
“秉臣,放下槍。”
“可是……”
“放下!”
紀秉臣咬咬牙,最終還是将手放了下來。
紀溫庭并不是覺得景甯不會對他開槍,他甚至在期待景甯朝他開槍。
如果你不想活,我願意陪你。
可偏偏景甯的槍口對着他隻有那麼一瞬間,雨幕下,他卻笑的情深意切,無聲的喊他的名字。
“紀溫庭。”
紀溫庭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青年已經收回手臂将槍口對準了自己。
那“砰”地一聲槍響,響破天際。
“甯甯!”
紀溫庭站不起來,跌下了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