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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自夢中醒來。
近來她分外多夢,但醒來後卻絲毫不記得夢中情境,隻猶留存着驚悸之感,叫她曉得那夢非好夢。燕娘說多夢不是吉兆,勸她不要敏感多思,事已至此,還是要往好處去想,且活得性命,再做另外打算。
這話說來簡單,但真正去做又哪有這般輕易。她原是書香裡浸養大的好人家女兒,怎麼能夠屈身從賊?
盡管那賊生得着實……着實是個仙人般的姿容品貌。想起那人笑貌音容,無雙不由自主地紅了臉,旋即又要罵自己不知廉恥,哪裡能夠以色取人?她的聖賢書莫不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夫人——”這人竟是從來經不起念叨,方才想到她,她竟就來了。
無雙扯過被子想要裝睡,可是已來不及。
那人跟着聲音踏進門來,“夫人,你醒啦!”
無雙沒有作聲,隻是默默将臉闆了起來。
千秋大王也不在意,自顧自在床邊坐下,依舊是不管她情不情願,伸手将她攬過,深深在她頸窩嗅過一下,“夫人,你還是好香呀!”
無雙一張臉頓時染得通紅,這登徒子!
千秋大王曉得她的抗拒,倒也很快放開她,手裡變戲法似的捧出一朵珠花,獻寶般獻到她面前,“今天搶到的,我一眼就看中了,這個最好看,我誰也不給,就留給你。”
無雙搖頭,“我不要。”
千秋大王奇道:“為什麼?”
還問為什麼?無雙頗有些氣惱,這是搶來的東西,是旁人的心愛之物,她怎麼能要?須知君子愛财,取之有道。但……其實就連她自己,都是被搶來的。
誰也不知這從來不近男色的千秋大王,怎麼會突然看上一個女子,非得要搶上山來做她的壓寨夫人。
無雙更不曉得緣故,隻能怪自己走錯了路,倒黴撞上這個魔星,到如今上天無門下地無路,一身飄零,不知幾時方能得歸故裡,甚至不知是否還能得個囫囵全屍。
她可是見過這土匪殺人的。殺人不眨眼,流血能漂橹。
雖然被無雙拒絕,千秋大王還是執着地試圖把珠花往她手裡塞。
可無雙隻是不理,将手攥得緊緊的,頭也搖得如撥浪鼓,士可殺不可辱。
千秋大王扁了扁嘴,見她真的不要,忽然扯過那隻珠花,手上用勁,隻聽得咔啦一聲,那珠花竟被她掰作兩段。
無雙吃得一驚,“你做什麼?”
千秋大王一臉無所謂的神氣,反問她道:“你不是不喜歡?”
無雙急道:“那你也不能就……就弄壞它呀!”
“可是你不喜歡。”千秋大王滿臉理所當然,“既然你不喜歡,留着它也就沒什麼用了。”
無雙:“……”
這野蠻的土匪,恁般絕情寡義,待物件尚且如此,若是有朝一日,她不再喜歡她了,那她又會是什麼下場?無雙簡直不敢想象。
千秋大王見她神情不豫,倒也察言觀色,小心讨好地道:“夫人,你怎麼了?你不會生氣了吧?”
無雙不說話。她如今待她正是最熱心時,自然肯伏小做低,可一等她失了興趣,到那時候……到那時候……她不知怎地,忽然悲從中來,眼中切切含起淚來。苦也,苦也!
千秋大王當然看見她眼中的淚光,也看見她緊咬着的嘴唇,當時慌得跟什麼似的,“你别、你别不說話呀,你要是哪裡不喜歡,你就跟我說,我就改好不好?”
“妾身不敢。”無雙垂眸,“大王乃人中英傑,行事千好萬好,隻是妾身蒲柳弱質,委實不敢承大王這份深情。他日若君另有所愛,豈不見棄如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