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這副模樣兒着實是無辜又可憐,可是,祁陽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情是,即使當年她倆已做盡了戀人之間的事情,可梁越卻從未承認過她們之間的感情,甚至,在分開的這些年裡,梁越可是連普通朋友都不願意和自己做,每次見了自己都跟耗子遇見貓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聽祁陽久不回話,梁越默默地把剛剛欲牽祁陽的手插進了風衣口袋,狀似随意地問她:“餓不餓?”
春天發生的事情,梁衡動用關系壓得沒有一點兒風聲,祁陽前段時間想方設法地查了很久,也隻知道一句半真半假的傳聞:梁越的眼睛看不見了,離開了上海。直到祁陽找來了烏海,梁衡才肯把梁越的地址發給祁陽。
祁陽從沒想過失憶這種事情會發生在現實中。
看着梁越微微發紅的耳根,祁陽有些疑惑地發問:“阿越,你是不記得了嗎?”
太陽快落山了,把天際燒得火紅。
“先進屋吧。”梁越輕輕點點頭,望向祁陽。
祁陽盯着梁越的眼睛看,梁越的眼睛依然空茫得很,她似乎是在看着自己,卻又好像在看着自己身後的落霞漫天。
梁越兀自轉身往屋裡走,步子很是從容,祁陽小心翼翼地跟在梁越身後,思忖着梁越眼睛的情況。
回烏海三個月了,無所事事的時間裡,雖是看不清東西,但梁越依然熟悉了這院中每寸磚石土地,即使不用盲杖,沒人指引,她也能順暢地到達這院中的每個角落。
許是見了祁陽有些心神不甯的緣故,這回,梁越罕見地在屋門前的矮階上絆了一下,一瞬間梁越伸手去屋探門前的窗台,卻沒夠着,險些站不住。
祁陽是一直留意着梁越的,見梁越是身形一閃,便眼疾手快地抱扶住梁越。
被祁陽抱在懷裡,梁越終于是徹底地紅了臉,輕聲向祁陽道謝,語氣是過于刻意的平穩。
阿越其實沒怎麼變啊,還是這麼容易害羞,祁陽想。
跟着梁越進了屋裡,祁陽看見梁越略略露出衣袖的白皙如玉的指節在順着牆壁滑行辨認位置,覺得心裡無端有些癢。
再試一次吧,什麼驕傲啊面子啊,都比不上能被她真真切切抱在懷裡的阿越。
——
2009年的夏天。
燈影昏黃,灌木的影子投在路邊,年輕的女孩兒低着頭蹲在灌木的陰影中,長發散亂地落在纖瘦的脊背上,半遮住她伶仃的脊骨。
女孩兒額角淌下的血漸漸幹涸,伴着發絲黏乎乎地貼在臉上,她的吉他被城管摔爛了,音響設備被城管拉走了,她試着在琴包裡拼好她的琴,雖然并沒有什麼用。
祁陽擡起頭,惡狠狠地瞪了遠去的城管們一眼,慢慢地拉上吉他包的拉鍊,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後站了起來,背上琴包,仰頭看了看天,不讓淚水流下。
祁陽輕輕碰了碰額角的傷口,和着眼淚随便抹了抹臉上的血,随手将長發綁了個低馬尾,心裡祈禱:“可千萬别留疤了。”
她的手本身就勁瘦修長,又因為常年動辄十幾個小時練琴,指尖有厚厚的但已磨得極為光滑的硬繭,手背上的青綠色淺靜脈很明顯地突起着,手掌的肌肉也格外發達。
祁陽不想坐地鐵,地鐵裡的光太亮了,會讓她的可憐可笑無處遁形。
她在街上走得很慢,思緒好像在半空中漂浮,一半是泥濘的現實,一半是所謂的夢想。
挺晚了,急診裡依舊亂哄哄的,沒個坐的地方,祁陽實在是沒力氣幹站着了,也不管幹不幹淨,靠着牆閉目養神,後來她站不動了,便直接坐在地上,靜靜地在那裡發呆,等着護士叫她,連日的疲憊襲來,她慢慢地閉上眼睛。
也許人生本就不是一場容易的遊戲吧。
“梁越,别愣站着,你去看看那個女孩兒啥情況。”護士長朝一個拄着腋拐的實習大夫喊道。
那實習大夫留着短短的貼頭皮的寸頭,活像個小沙彌,面皮雪白雪白的,長着一張又秀氣又英氣的臉和一雙極漂亮的丹鳳眼,正抿着唇望着診室。
“好。”梁越輕輕地應了一聲,朝坐在牆角不省人事的女孩兒走過去。
即使狼狽至此,祁陽依然是個少見的漂亮的女孩兒,纖瘦而凹凸有緻,巴掌大的小臉,尖尖的下颌,五官精緻而美豔,眼睫又長又翹,輕輕顫動着,紅唇嬌豔,微微勾起,着實教人驚豔。
梁越聽到了女孩淺淺的鼾聲,有些不知所措,隻得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說:“醒醒,我給你處理下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