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縷殘魂怨氣不大,但執念很深,不容易消除。還有,我感受到它氣息當中有未盡的生氣。”
“怨氣不大?生氣未盡?”
商泉還未在這幾個字中咂摸出點味兒來,手機忽然響了,來電顯示是葉見君,措辭有點生硬:
“商小姐?非常抱歉,前幾天邀你來追悼會的事,可能不能如約舉行了。你應該還沒有出發吧?雖然這麼說很不好意思,但您不用來了。違約金我會打在你卡上的,對不起。”
自昨天去葉見君公司吓唬他了一場,這人大約屈服了,寫了号碼給商泉,非常憋屈地請她來家裡“驅鬼”了。
可到來這時候,商泉都已經坐在人家沙發上和殷判踩完點了,他竟然讓她回去?
商泉還沒開口,電話都沒有挂斷,電子門開啟的聲音傳來。
仍舊握着手機、提着保險箱的葉見君開了門,帶着兩批的五人,和沙發上的商泉對視。
這種說謊被光速打臉的場景,葉見君應該是第一次經曆,當場愣在原地。
商泉笑盈盈地當着他的面挂斷了電話,半諷半解釋:“我習慣和别人約時間早到,非常抱歉,可能給各位……添麻煩了?”
葉見君臉皮再厚也沒法說話了,頗有些自覺沒臉地扯起嘴角,怎麼努力也沒能笑出來。
葉見君知道自家妹妹和商泉是同學這一出,也就沒把商泉知道他家地址的事當回事兒。
當然,他也不知道上次商泉在他辦公室見面後,偷到的頭發用來算基本信息,硬盤給用來窺探隐私,人道鬼道雙管齊下,自己底褲都快暴露完了。
“哎,黃口小兒,不知道何時竟然也來沽名釣譽。貧道要告訴你們點道理:見錢眼開事小,沒有金剛鑽,要攬瓷器活,在這兒可是要見血的買賣。”
這時候,那三個道士裡較年輕的一個橫眉冷眼的開了口,沒看商泉,倒是直盯着殷判。
商泉白T配牛仔,紮着高馬尾,扔在人群裡看不見。殷判仍舊是一身布衣,丸子頭用一支不顯眼的木簪子串起來,看上去人是小了點,總歸比商泉像樣。
看樣子葉見君忽然打電話來反悔,應該和這個人的态度脫不了幹系。
商泉知道殷判個性,趕緊抓她手腕掐了一下,生怕她滿不在乎地點頭就來個“受教了”,配上那張不知謊的臉,假恭維都能變成誠心實意:氣勢都低同行的一頭,她還要不要能加價了?
殷判還當真差點稽首。
受了警告,頭低下去一半又擡起來,看上去像個輕蔑的打量:
“我看你袖紋,是二泉觀的。”
“你認得出?到有點眼色。”
厲慧冷道,被同門搖頭低聲喚,制止不過:“厲慧師兄。”何必搞這個沒臉,小孩子家,也配得他們去比?
然而沒想到殷判是個耳朵尖的,聽這話,緩緩和拳,面無表情,客客氣氣:
“二泉厲字輩?那還真是碰了巧。我是清烏的‘無’字。有緣了,各位師侄。”
各位師侄。
葉見君愣了那麼兩秒,三個道長眉梢一抖,場面一時凝固。
商泉蓦地睜大眼睛,把頭别向一邊,咬着嘴唇,喉間洩出一聲難忍的“噗嗤”。
厲慧回過神來,沒想到她也有門有派,剛巧壓自己頭上,受了這麼一刺,大庭廣衆那叫一個沒臉,冷眼的高傲神情也被碎了,咬牙切齒的:
“好……好好,你能知道這些,确實你還真是道中人,但奉勸你别傲!一個兔崽子,本事不知、年紀不大……”尼瑪輩分不小!
商泉這時候笑眯眯添了句:“這位厲字輩,嘀咕什麼呢?”
厲字輩×2secondblood,厲慧又中了一劍懵逼臉:“你,你你……”
賤字怎麼寫,商泉大概就怎麼長的,跟着他結巴:“我,我我我還沒自我介紹,我是你師叔的同學,和她一代人。”
“額……”就這句話,厲慧暴了,葉見君尴尬了,場面一度兵荒馬亂:
“小兔崽子!你幾個意思啊!?你他……我,我讓你……”
“厲大師,别和小輩計較,看在葉某人面子上,算了算了……”
“别攔我!師弟你别拉我,我今天不讓她知道……”
“額,阿彌陀佛,道友,各位,戒嗔啊……”
殷判在商泉身後看着熱鬧的勸架場面,和某人怡然自得的眼神,不忍直視地扶額。
——————
葉見君一共請來三批次一共九人,除了商泉二人,兩個和尚和輩分low的道士三人組外,另有兩個看上去挺正常的年輕人,剛來就見證了幾人的幼稚撕逼。
最後是二位大師先受不了,主動提出首先去靈堂為死者祈福念經,商泉這才帶着殷判見好就收。
靈堂。
按照建議,葉見君把葉婆婆的遺物挑了一部分放在棺材裡,旁邊桌上擺着蠟燭和水果,像一幅壓抑的油畫。
關燈後,他們盤腿坐下開始誦經。封閉的房間裡細風吹過黑色的布幔輕撫棺椁,火燭搖曳,帶起的聲音像一陣凄切的嗚咽。
他們閉着眼,卻如同看見了那場景,皺起眉毛,啟唇重重道:“相、非、相……”
火燭堪堪穩住。
一個和尚負責問話:“既往陰處,逝者不可追,為什麼你還要留在人間呢?”
棺材裡竟然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急迫地想要逃出來,風從窗外灌進來,布幔嘩啦亂響。
另一個誦經的和尚額頭上淌出汗來,睜眼催促同伴加快速度。
“老人家,閉眼萬物已去,放不下的也該放下了。”
棺材之中穿出讓人頭皮炸起痛苦嘶啞的呻吟,忽近忽遠地傳入二人耳中,好像一隻枯手慢慢撫摸上臉頰。
“何必!”和尚的聲音由安泰的到嚴肅:“你應該歸去了,到你該去的地方去。走吧,走了!還不往生,呆在這裡,執念為何!”
話音落下之時,一陣抗拒的尖嘯刺痛二人的耳膜,讓他們頭昏腦漲地坐不穩身形,整個靈堂像是大風刮過一樣東西飛舞起來,好半晌,風聲才停止。
“她不再和我們交流,也不願意離去。”一個和尚遺憾道。
同伴沒有說話,隻是低頭看向自己手裡。
“這……!”等他低頭看向同伴,也愣住了。
不知道從哪兒飛來半張被焚燒過的紙條,隻留下一個手寫的“君”字。
“君?君字有什麼特殊含義嗎?葉見君……葉先生?”就在他疑惑的時候,扭頭看向同伴,忽然猛地吃了一驚:“你!”
同伴扭過頭來,在詭異沉默的氣氛中捂住自己忽然淌出血來的耳朵:“它對我說,”
好像有人伏在上面,悄悄說過話。但凡人顯然受不住,在陰森的語調裡流出血來:“它‘痛’。”
………………
“謝謝,不過我不愛吃太甜的東西。”商泉婉拒了葉瑕的蛋糕,轉眼看見殷判勺子都拿好了,聽她說完硬生生放下:“我……也不愛吃甜。”
“抱歉,我不知道你們的口味,這就收走。”葉瑕局促地坐在她們對面笑。
畢竟兩個人是年輕學生,由于葉見君的不重視和其他幾個“大師”不待見,其他人商量事情給她們搞獨立的時候,葉瑕藏在後面沖她們招手。殷判二人對視一眼,過去了。
幾人正在尴聊時,二樓樓梯拐角傳來争執道别聲。
原來葉見君請來的“八仙過海”,還沒有那麼一會,兩個佛家“大師”已經宣布告辭了。
“葉施主,我們沒法把殘魂驅逐出去,能力不足,實在抱歉,隻好就此别過。”
“請二位再想想辦法!我知道,您二位在太圓寺中是……”
挽留聲和執意離去的聲音壓小了。
商泉收回視線沖她們一笑:“我去上個廁所。”
“?”
殷·社交廢物·判控訴地看着她,鼻子微皺起來,隻得到了一個敷衍的安慰眼神和不留情面的背影。
殷判僵硬地轉身獨自看向葉瑕,生性膽小的葉瑕也緊張地看着殷判,場面一度和諧。
“學妹,你真的是道士嗎?”結果還是葉瑕負責為彼此倆社恐打破尴尬:“咳,還有商同學……她的那個網站……”
殷判回憶了一下商泉教的說辭:“她胡亂弄出來騙人玩的。你别信,她就愛作弄人。你打給她的‘定金’叫她還你就是。”
“沒關系!”葉瑕擺手,不願在葉見君在家時讨論這個:“沒關系,隻是一筆小錢……”
“一筆小錢?”殷判狐疑地重複。
葉瑕明明自己隻是個學生,卻全然不壓價,“預定”就給了一千,得知被騙也不生氣這态度,究竟是她太有錢、還是這人性格如此“讨好”?
葉瑕好像也意識到自己的說法不對,尴尬地改口道:“因為,因為哥哥嘛。他請你來,但好像不願意繼續雇傭你們……這筆錢就當是補償,我替哥哥補償你們。”
十張白來的粉鈔,買了殷判個老老實實:“其實吧,也沒必要,确實是商泉先……”您就是精準扶貧的帶好人?
“不,哥哥為奶奶做的事,我也要為奶奶做!”葉瑕聽到這裡卻改變了主意,堅定道:“其他人是哥哥請來為奶奶往生的,你是我請來為奶奶往生的,我也要出一份力。”
“我說句幼稚的話,你别笑我……我有時候根本不敢讓奶奶和哥哥獨處。就連哥哥請和尚來做法事,我也想要請和尚道士來。”
葉瑕的話漸漸怪異起來,她卻好像沒注意到,反而是殷判聽完悚然:是啊,可不是嘛?葉見君請這些人來,就是想要“清除”死者的殘魂。
“就好像……就好像他做的事對奶奶不好,我也不知道怎麼幫奶奶,要是我不找一個自己這邊的人看着,奶奶被他們欺負了,我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所以我必須!”
她說着,越加被自己話裡的惶恐感染,急于求助地向殷判伸出手去:“學妹,不,小道長,你幫我可以嗎?”
殷判縮了縮手,移開視線:
“你想多了……”
“沒有,我真的沒有。”
葉瑕落寞一瞬,重新打起精神解釋道:“我給你說一個事,或許你就也覺得奇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