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泉回來的時候,殷判正安慰葉瑕:“如果真是那樣,我會幫你注意的,放心吧。”
“嗯,太謝謝你了。”葉瑕說話抽抽噎噎,真應了個我見猶憐:“但是你……你也小心。”
商泉的視線落在葉瑕挂着淚珠的素白臉蛋上,又移向某人主動放在她手心裡安撫地交握的手,鼻腔裡洩出一股氣息來:“……喲,聊着呢?”
“你回來了?”殷判不自覺地抽出手,葉瑕也胡亂抹了把臉,小媳婦兒地低下頭去。
這被捉了奸似的場面惹得商泉心裡一愣一愣的,說話都有點不利索:“内什麼,殷判,方便過來一趟嗎?我們也得做正事兒了。”
殷判嗯了一聲,又沖葉瑕點點頭,這才跟上商泉的步伐。
“剛過去聽到點有意思的話題。不過不說我,你也幹的不錯嘛。”商泉笑盈盈用肩膀碰了碰她,促狹道:“怎麼把人家姑娘說哭了?安慰她安慰得最後人看見别人,都往你身後躲,啧啧……”
她說着說着,殷判半天不搭話,隻是步伐虛虛地跟在她身側,側頭看時,竟然有一絲汗貼在額頭。
瞳孔微縮,是強忍的表情。
“你怎麼了?”商泉一愣,突兀斷了話題。
“沒事。”
商泉皺眉:“這可不是沒事的樣子,你是哪裡不舒服嗎?”
“沒事。”殷判目不斜視地再次重複。
微加上的重音讓商泉從詢問中回過神來:“啊……哦哦。”
多話了……她們不是互通秘密的關系。
商泉開始反思自己不明理,不再說什麼,隻是下意識走得近點。
肩膀手臂相碰,殷判小吃了一驚。
殷判扭臉看她,商泉沒反應。
“你走的時候,葉瑕給我說了些事,你應該有興趣。”隔了幾秒,殷判道。
“哦?講講看。”
“葉瑕父母早亡,很小的時候就跟着她奶奶。據她說,葉見君和她奶奶關系不好,她奶奶卻很順着他,原話是‘就好像有什麼把柄在他手裡似的’。葉見君工作很忙,一個月隻回家一兩次,也不太搭理他們。但葉奶奶死前的一陣子他經常回來,回來後會讓葉瑕離開自己和她談事。葉瑕說,他們關着門,有時候也吵的很大聲。”
“吵?葉見君和死者果然有過争執。”
“還有葉瑕,她怕她哥哥。但下意識地讨好她哥哥,為什麼?”
“受虐者人格。”商泉掩唇:“她怕葉見君,因為葉見君一直對她精神施壓,某些時候或許還很粗魯……她手腕上有被捏出來的傷痕。”
“我看見了。”
殷判聲調平平:“傷口裡留下了很多怨氣。”
“什麼?”商泉愕然:
“傷口裡面?怨氣?”
殷判沒回話,隻是冷似的抱緊了自己的胳膊。
商泉想起她身體不适,想問問又礙于剛才被噎過,心想這可不好,可别因此耽誤她賺錢才是:“不過你問到的東西也恰好證實我聽到的話。那兩個和尚告辭了,葉見君沒留住……因為他們懷疑葉見君和他奶奶的死脫不了幹系,不願意再幫這個潛在‘惡人’做事了。”
“剛才你去偷聽了?聽完還來得及上廁所嗎?”殷判開始異想天開。
商泉:“?”
商泉:“我有時候總懷疑你是故意損我。”
奧,騙我的。
殷判醍醐灌頂:“你隻是特地去套那兩個和尚的話。他們怎麼說?”
商泉瞟了殷判兩眼,意味深長道:“他們說,它很難受。”
其實兩個和尚走前的一番話,不僅僅商泉聽見了,一直和葉見君在一起的三個道長自然也聽見了。
大緻了解葉見君确實是想要掩蓋什麼,他們一群人卻并沒有走,甚至沒有多問一句,隻說:“超度的法子看來不會管用。葉先生,想好了嗎?還是讓我們就在這裡布陣,打散殘魂吧。就算是您的長輩,魂魄留在人間也不是善事。”
超度和打散,這可是兩個概念。
被打散的魂魄不入輪回,葉見君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答時說:“能再想想辦法嗎?”
三人反倒是沒想到他會拒絕。互相對視後哂道:“也是,畢竟是長輩……如此,不如試試溝通陰陽之法。我們聯手用陣法打開這座房子的鬼界,雖然更加兇險,但找尋殘魂超度會更容易、幾率更高。”
“但也隻是幾率問題,必要時候,我們還是優先保證您的安全。”厲淵接口:“并且,陣法的費用,和我們之前說好的可就完全不是一個等級了。”
葉見君點下頭去:“好,我會通知其餘四位小心。”
………………
“還有一次……”葉瑕咽下一口唾沫:
“是三周前的事情,廖阿姨請假回家之後,有一天我回到家,看見房門是開着的。可我去上學的時候,奶奶一個人在房間裡,根本不會過來開門。我吓了一跳,天色又晚,生怕是什麼壞人來了,隻好悄悄去廚房拿了一柄小刀……”
葉瑕雙手握緊了小刀,心髒像是要從胸腔裡蹦出來,戰戰兢兢地接近聲音傳來的地方。
很不巧,那是葉奶奶的房間。
房門虛掩着,裡面傳來葉奶奶焦急之後含混不清的聲音,好像在和誰說話。
當時葉見君已經好幾個月沒回家,葉瑕根本沒往那方面想,不知道是誰打開了自己門和奶奶對峙,她自然被吓了個半死。
“你……不願意、聽……”男人壓着怒火的聲音太過沉悶,最終隻漏出幾個音節。
真的有人在裡面。
葉瑕眼淚瞬間湧到眼眶裡,開始打顫:但是奶奶還在這裡,要是現在奶奶有什麼三長兩短……她想讓自己沖進去救奶奶,怎奈腿根本不聽使喚。
就在她鬥争的時候,一聲拳頭捶在牆壁上的聲音突兀響起。
她頭皮瞬間炸起來:“啊!”
這時候葉瑕真的什麼也管不了了,捂住嘴半邊身子都麻了,沒來得及奪路而逃,男人的身影走過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眼裡的那種嫌棄和不滿輕蔑地閃過,轉頭大步向着正門的方向走了。
葉瑕滑倒,跌坐在沙發上,汗涔涔的手放下小刀,被那眼神控制着哆嗦了一下,反而放心下來呼出口氣:葉見君,是葉見君。
這麼一來,他看見自己拿着刀對着他……?
葉瑕趕緊站起來,跟着走到他身後去,憋了半天,說了句氣息還沒有喘均勻的“哥哥再見。”
回應她的是砸在她鼻子上的用力的關門聲。
葉瑕擦了把冷汗,放下包推開奶奶的門:“奶奶,今天原來哥哥回來了嗎。”
葉奶奶“啊”了一聲,神情恍惚地點點頭,慢慢道:“你哥哥啊……”
一邊說着,一邊捧着碗,裡面的水還冒着熱氣。
“您今天吃過藥了?”葉瑕呼出口氣随口接了一句。
可話剛說完,她卻忽然睜大眼睛,直覺得冷水從頭頂蓦然灌滿她全身:
藥?哥哥給奶奶吃的藥?
他們剛才還在吵架……不,應該說是葉見君單方面的發洩不滿。
微妙詭異的不自在像是小蟲子一樣瞬時爬滿了葉瑕全身,她也不知自己怎麼了,竟然忽得驚跳起來拍打奶奶的背,慌張讓她的語氣變調的奇怪:“吐出來!奶奶,吐出來!”
葉奶奶跟着咳嗽,彎下腰來。
葉瑕焦急地順着她的背,另一隻手探向她嘴裡,帶上哭腔:“吐啊,奶奶吐啊……”
葉奶奶終于顫了一下,腰更加彎下去。
葉瑕趕緊用腳把垃圾桶勾過來。
嘔聲過後,葉奶奶吐出一小灘褐色的水,裡面有一顆沒有融化的藥丸。
“啊……”葉瑕脫力地眼前一花。
“我當時覺得自己太奇怪了。”葉瑕回憶到這裡,仍舊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做些沒有邏輯的事情。”
“不。有些人确實憑借第六感做事。”殷判安慰道:“某些時候,他們是對的。”
葉瑕聽完這句話,詭異地沉默了。
“你說對了。”她扭頭看向殷判,睜大的眼睛裡露出強忍的顫抖,聲音也越發輕下來:“也是那天夜裡,我起床去上廁所,順便想要幫奶奶掖掖被子……”
葉瑕的房間在二樓。因為怕開燈打攪奶奶休息,她隻是用手機的燈光照着下了樓,到了客廳便借着西邊落地窗外的月光。
她赤着腳,沒發出什麼聲音,剛要走向房間,卻忽然扭頭餘光察覺出什麼不對:大門虛掩着。
大門又虛掩着。
葉瑕驚恐的神經猛然警醒,連帶着火花讓她起了一手雞皮疙瘩:
奶奶房門裡,窗戶半開,她正沉沉地睡着。而光線之下的陰影之中,蜷縮藏着一個背光的人影。
葉見君。他走了,可是又回來了,一個人在夜裡,沒發出一點兒聲音悄悄回到這個他從不喜歡的“家”裡來,眼白被月光照的幽幽的。
然而卻隻是像隻提線木偶一樣,坐在凳子上,目光直直地、發愣地盯着垃圾桶:
被扔掉的塗鴉的鐵塔明信片上……是那顆融化了一半的藥丸。
“嗚!”葉瑕胸腔裡爆發出抽氣的悲鳴,她死死壓制住,連同自己的心跳一起不希望它們發出聲音,低頭深呼吸,告訴自己沒關系,沒關系,裡面的人是葉見君,是哥哥,沒關系……好半晌才堪堪冷靜一點。
就在她平複好了心情,終于有悄悄走開的勇氣,重新擡頭時,烏雲過後漆黑了兩秒,月亮再次露出來——
葉見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到了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