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玉視角,一直講到花朝節前夜。
“也許明天便回來。”
古鴻意一本正經的回答道。他提起霜寒十四州,便躍上欄杆,跳下欄杆前,他輕輕回頭,深深地看了白行玉一眼。
他的聲音也消彌在寂靜的夜空中了。
白行玉靜靜坐在床邊,摩挲着掌心,霜寒十四州的寒氣仍有些許殘留。
今夜月光如水。
白行玉心很亂。仿佛随霜寒十四州的劍影,有些渺茫的希望,一同留在掌心。又仿佛隻是鏡花水月,萬事皆空。
今夜,古鴻意匆匆的來了,擾了他的清靜;古鴻意又匆匆的走了,把寂靜的夜還給他,他卻再也睡不着了。
今夜月光如水,白行玉靜坐在床邊,看着天上的月亮。
轉朱閣,低绮戶,照無眠。
他便這樣坐了一夜。
白行玉不知道古鴻意為什麼執著要贖他。
不敢信。不敢念。
救過他的命嗎?有過大交集嗎?是提攜過他的前輩嗎?落過他人情嗎?從前有過對他好嗎?為他赴湯蹈火過嗎?
都沒有。
隻不過,曾經用絕世的錦水将雙淚,劃破過他的胸膛。
隻不過,曾經逼他跪在自己劍下,承諾退出江湖。
白行玉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被黃家兄弟扼住咽喉的那個夜晚,他從天而降,提着寒光閃閃的寶劍,像個蓋世英雄。那時候,白行玉并沒有認出他的臉來。
直到他揮動霜寒十四州,劍氣沖撞,直直把黃大震飛。
憑着熟悉的劍意,熟悉的招式。
白行玉那時幾乎無暇呼吸,雙腿軟了,扶着欄杆跪坐在地上,眼前青紅交錯,看不清楚,卻還是認出了他。
白行玉不知道他的名字。
白行玉隻知道,他是五年前,敗給自己的衰蘭送客手。
白行玉記得他的劍,記得他跪在錦水将雙淚下,那雙不甘的眼睛。
世事弄人,造化無常。
白行玉無奈,甚至有些想笑。
是衰蘭,從黃家兄弟手中救下他。
是衰蘭,帶他飛躍汴京的亭台樓閣,第一次離開禁锢着他的明月樓。
是衰蘭,掏出全身的家當,豪氣萬丈地砸在欺淩他的老鸨臉上。
為什麼是衰蘭。
白行玉感覺自己如一具牽絲戲的玩偶,被命運推波助瀾,送到了宿敵的手中。
可笑。
白大俠行俠仗義多年,救過人的命 ,落過人情,提攜過别人,救過人于水火之中,為過人赴湯蹈火。
白大俠守護過太多人。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來救自己?
他在明月樓蹉跎了整整一年。
失了武功,成了啞巴,丢了劍心,丢了錦水将雙淚。人人可辱,人人可欺。
在劍門時,他不曾哭泣過,不明白師妹為何總是掉眼淚,能用劍解決的事情,不必流淚。
直到劍門師尊一劍貫穿他的胸膛,白色須發憤怒的顫抖着,“叛徒、叛徒——”
那時,師妹被師姐護在懷裡,不許看他。師妹淚如雨下。
他感覺到師尊的劍,冰涼刺骨,從自己骨骼中穩穩穿過。
他遙遙地對師妹說,“别哭。”
後來,被廢了武功,再後來,被賣到陌生的明月樓。
被老鸨強喂下啞藥後,他狼狽的跪在地上,蜷成一團,怎麼找,也找不到錦水将雙淚。他嘗試揚起脖頸,像師妹那樣嚎啕痛哭一場,卻發現,已經丢了聲音,他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頸,幾乎逼的自己窒息,卻依然哭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幹涸。感覺自己腐壞。
白大俠期待着萬民像自己救他們一樣,來救自己。
卻無一人。
明月樓的夜很長,地老天荒。
他已奄奄一息,隻覺自己成了一具空的軀殼,距離花朝節還有十天,心中明白,花朝節拍賣,自己便真的入了萬丈深淵。他懸懸地扒在高崖邊上,憑着最後一點傲氣和骨氣不肯松手。
有人向他伸出了救贖的手。
那個人不是他守護的萬民。
那個人是敗在他劍下的宿敵。
惡名昭著的大盜。
白行玉覺得可笑。老天無情。老天無道。
他的名字,衰蘭送客鹹陽道。
可惜,天若有情天亦老。
衰蘭說,“十日之後,我來贖你。等我。”
那時候,白行玉心中并無多少喜悅,隻有無盡的惘然。
白行玉以為他隻是玩笑,不會再來。
今夜,他竟來了。
衰蘭舉起劍沖他速速迎來時,白行玉心中反而很解脫。
看吧,衰蘭隻是為了尋仇。這樣,一切都明了。
衰蘭親口對他說,“要找一個人,然後親手殺了他。”字字鄭重。
于是白行玉輕輕閉上眼,等待着本就無所謂的希望,破碎崩壞,紮在自己本就千瘡百孔的身上。
卻沒有。
宿敵衰蘭,來尋仇的衰蘭,卻将自己絕世的劍,塞進了他手裡。
劍修的劍,大有講究,怎可輕易給外人觸碰。自己的錦水将雙淚,從未讓外人觸碰過。
衰蘭的眼睛中閃爍着純粹的光彩,卻直直将自己絕世的、貼身的劍,交給了他。
“試試我的劍。”
他舞的淩亂,衰蘭卻輕輕鼓掌。
眼眸幹淨、明亮。
他握住他的劍。
第一次,感覺明月樓靜止的苦澀的時間開始流轉。他從一具空空的軀殼,真真的活過來。
他還能使劍。
他還能使劍!
他需要劍。
他需要劍,才能活。
他需要劍,殺了那些中傷他的人,陷害他的人。
他需要劍,把自己變回白幽人。
天若有情,天亦老。
衰蘭又走了。衰蘭還會回來嗎?
白行玉便這樣,靜靜坐到天亮。
……
衰蘭走後第一天。一切如常,無事發生。
……
衰蘭走後第二天。依舊無事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