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兩日,入了大陸西北邊境。
浮光在前方開道,靈力如箭矢一般破開層層堅不可摧的結界,水流湍急起來,倏忽間天地變色,周遭景色變幻莫測,崇山峻嶺也若洗去髒污,變得澄澈明淨起來。
天地恍若一面宏大的鏡子。
漫天星河如潑墨般傾瀉下來,倒入湛湛水波中,映出滿城燈火輝煌。
蒼穹之上是冷清清難以踏足的九重天,穹窿之下,是一浪高過一浪的俗世喧嚣繁華。
像夢一般,祁筠的神思遊離,終于在照夜栖那一聲呼喚下回過神來,她側身望他,隻見他一襲藍衣似流淌着珠玉華光,掠開氤氲身側的霧氣,開出一條通往岸上的坦途。
此處不是人間。
這裡是——金翅鳥的故鄉。
她竟來到了他的故鄉。
入了雁蕩之丘,祁筠被照夜栖軟禁在了一方院落。
他看上去似乎并不相信自己失憶了。
對于照夜栖找了她這麼多年這件事,祁筠心中有兩個猜測,一個是如塗山燃青所言,照夜栖對她有情;一個是照夜栖另有圖謀,至于這圖謀是什麼,她就無從知曉了,縛妖塔已毀,祁家已滅,她想不出來照夜栖不肯放過她的理由,難道是要繼續折辱她嗎?
無論照夜栖有什麼目的,她來這裡是為了鶴雲金印,自然得忍辱負重。
因此當務之急便是取得他的信任。可照夜栖生性多疑,此事又急不得。
祁筠有些頭疼。
正是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禁制被解開,敲門聲響起,一道清脆的女聲傳入内:“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祁筠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她料想在照夜栖的眼皮子底下,應當不會有人敢對她不利,便應聲道:“進來吧。”
“嘎吱”一聲。
門扉被推開,刹那間芳馨透腦。
祁筠凝眸去看。
進來的是一個妩媚的女子——一襲紅衣勝火,鬓發半紮,随性地披散了一半在肩頭,順着走動間牽動的風飛舞,絢爛得就像鹿茸山的漫天绮霞一般。額前垂着一抹菱形雕花鳳翎,走動間光影交錯,顧盼神飛。
——是鳳缃。
怎麼會是鳳缃?
祁筠心頭的疑惑随着鳳缃搖曳生姿的步伐愈演愈烈。
鳳缃在離祁筠兩丈遠的地方止了步子,她鳳眸上下打量一掃,确認了此人果真是祁筠,縱然她萬般的不想承認,多年過去,祁筠還是這般霞姿仙韻,風采滌滌。
可那又怎麼樣?聽說她如今内力全無,記憶全失,不過是毫無威脅的一個廢物罷了。
想到此,她吃吃笑出聲來,上前一步道:“原來真是你啊,你居然還活着?”
這話祁筠也想問,為什麼鳳缃還活着?當年墜淵前那一掌分明震碎了她的經脈?
即便鳳缃能僥幸活下來,可在繼任大典前夜,是鳳缃來告訴她真相。她背叛了照夜栖,按照夜栖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性子,絕不會留她到今日。
不管怎麼樣,鳳缃和照夜栖始終是一派,她做戲還是得做全套。
祁筠藏在袖中的指節攥緊,遲疑地站起身,“姑娘您是?”
鳳缃彎起唇角,笑道:“聽浮光說,你失憶了……真的假的?”
她的語氣中帶着些幸災樂禍,又帶着幾分懷疑,她上前一步,揚起一指擡起了祁筠的下巴,看清了她臉上的疤,又狀若無意地掃過她的腿,随即嗤笑出聲,“毀了容,瘸了腿,真可憐啊……”
說罷她指尖用力,狠狠刮過祁筠的臉,一道血痕出現。
外間的風呼呼地灌進來,将祁筠鬓發吹亂,恰好遮住了她眼中潛藏的恨意和怒火。
鳳缃覺得十分有趣。原先她也是不信祁筠失憶了,可今日這麼一看,三分懷疑也徹底打消了。
她偏着頭看這般軟弱的祁筠,譏諷道:“看着你這反抗不能的窩囊模樣,我鳳缃也覺得此生不算虛度。”
“為什麼?”祁筠捂着臉緩緩擡起頭來,直視鳳缃的眼神。
鳳缃不動聲色地觀察她,漫不經心翹起指尖,她指尖的蔻丹鮮紅似血,又像淬了毒的蛇信子,“為什麼?讨厭你需要理由嗎?”
還是這般跋扈。
祁筠害怕自己再和鳳缃對視真會忍不住動手,她隻好偏過頭去轉移視線,外間正風雨如晦,刮得滿樹的花葉簌簌而落。
“你在看什麼?等阿栖來救你嗎?阿栖對你手下留情,我鳳缃可不會!”鳳缃說完,想到照夜栖的态度,不免有些惱怒,她一把提起祁筠的領子,拖着她就往外走。
院内積水過履,祁筠被她狠狠丢在地上,渾身濕透。
“祁筠,你落到今日這樣的境地,可曾有悔?”鳳缃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目光裡盡是鄙夷。
雨勢大得驚人,狂風驟雨呼嘯而來,吞沒了鳳缃大半的聲音。
悔?沒能斬草除根才是她最悔之事。
祁筠心中冷笑,慢騰騰起身,就要往屋内走,“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過去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鳳缃冷哼一聲,“不記得?不記得就能抵消一切嗎?”
她審視着祁筠,想到當年那些事,不由怒上心頭,即便是她答應了照夜栖不傷她,可世間背信棄義之人何其多,照夜栖當初不也背棄了他們的諾言嗎?
揚起一道掌力,鳳缃攔住了她的去路。
祁筠猜想鳳缃是照夜栖派來試探她的,為了不暴露自己,于是她被這不足鳳缃三成功力的掌風擊飛。
她喉間湧起一陣腥血,硬生生壓下後,她擡眸,正好對上鳳缃充滿恨意的眼。
那一刹,直覺告訴她,鳳缃是真的起了殺心。而照夜栖若想殺她便不會留她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