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筠沒有回應,半晌後才像是想起自己如今叫祁筠,回過頭來,沖他柔媚一笑。
照夜栖瞧出祁筠眼底的谄媚,頓時心生不悅,但面上未顯,他也擺出一個笑,朝她走去。
祁筠立即恭敬地起身,迎着照夜栖坐下:“公子。”
她面上笑盈盈的,一派低眉斂目的溫馴模樣,心裡卻有些納悶加忐忑,自洗碧池那日後,照夜栖恢複了往日的虛僞之态,每日卯時和戌時來此,今天這剛過晌午,怎麼就來了?莫非是出了什麼變故嗎?
照夜栖坐在了她剛坐的位置上。
木椅是很尋常的梧桐木,他坐下來後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安逸舒适,身心都舒暢了大半。
他未察覺到自己的心境轉變,随手翻開了祁筠方才正讀的那本書,原是一本《茶經》。
那一頁正好寫到:“凡炙茶,慎勿于風燼間炙,熛焰如鑽,使炎涼不均。持以逼火,屢其翻正,候炮出培,狀蝦蟆背,然後去火五寸。卷而舒,則本其始又炙之。若火幹者,以氣熟止;日幹者,以柔止。”
照夜栖的指尖落下,正正好點到“炙茶”二字,擡頭笑問:“怎麼近日有心思看這個?”
祁筠對于茶道向來不感興趣,但她依稀記得照夜栖愛茶,正所謂投其所好,如是而已。如今她想要取得照夜栖的信任,就得一步步瓦解懷疑,第一步就是從生活起居入手。
她道:“我觀公子平日裡品茶頗為講究,可雁蕩之丘常年陰雨綿綿,再好的茶也潮了。……不光如此,聽聞公子最愛湧溪火青,此茶的精華又在于須用低溫炭火烚幹,浮光大人每日跟着公子,許是沒有那個精力來炙茶烹茶,我索性無事,便想學來試試……”
照夜栖有些意外,因着祁筠是嬌養出來的千金大小姐,唯一受的苦便是每日晨起練功,可因她天資過分出衆,因而在修仙人士中那必經的磨難,瓶頸,祁筠統統沒受過。
尤其是伺候人的事,她向來也不屑去做。按照祁筠對自己的評價,一鞭一劍平生意,不負狂名十八年,誰也配不上她來伺候。
這樣想着,祁筠的茶盞已遞到他手邊。
照夜栖抑制不住地想到,祁筠在南山堂那鄙陋的小醫館也是這般伺候他人的,自恃清高天命不凡的祁筠早就沒了。
他莫名有些煩躁,一時手中不穩,茶盞傾翻,潑了他滿身。
“公子,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祁筠似被吓到,惶恐地想拿着手帕來擦。
照夜栖本能地想阻止,手還沒擡起便又蜷了回去。因着祁筠已先他一步,臉色焦急而不安,唯恐惹他惱怒。
他安靜地任祁筠動作,端詳着她。
若是裝的,那這犧牲也實在太大了些。
祁筠低垂着眼,動作輕柔而和緩,兩人的距離隔得那般近,近到照夜栖一呼一吸之間能嗅到祁筠身上的幽香。
似有還無,欲斷還續,牽引出照夜栖不該在此時生出的龌龊心思。
他又想到那日。
偏生祁筠還不覺,衣衫都擦得快幹了還半伏在他身前。
照夜栖眉心蹙起,問道:“用的什麼香?這般甜膩……如今,是蘿浮伺候你沐浴嗎?”
蘿浮是他新派給祁筠的侍女,原先也是給她配了伺候的人在的,但祁筠習慣屏退旁人獨自待着,這才叫鳳缃有可乘之機。
蘿浮為人單純執拗,又武功高深,忠心耿耿,最是不二人選。
祁筠指尖一頓,擡頭回答,恰對上照夜栖的眼神,她答:“用的碧蘭幽。沐浴還是我自己。我不習慣旁人伺候,您别怪罪蘿浮。”
“我哪有怪罪她的意思?”照夜栖納悶,他看上去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嗎?
話雖這麼說,祁筠卻還記得蘿浮剛來時便申明了自己的職責,以及怠職的下場。照夜栖禦下一向嚴厲,蘿浮的話足以可信,加上蘿浮為人良善,辦事牢靠,雖說是來監視她,分寸感也把握得恰到好處。
祁筠并不反感,因此便多嘴為她解釋了一句。
“那就好。”祁筠的聲音輕緩溫柔,似四五月徐徐而來的清風,她道,“我知道公子差人照顧我,是為了我好。可我習慣了獨自個的生活,陡然間來了這麼個人伺候我,實在是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