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吟寒說得很輕巧,眼角眉梢甚至吊着些愉悅,“然後,他們就将我關進了後山的地牢裡。地牢裡陰暗不見天日,又沒有一個活物,我就習慣了自己和自己說話,所以養成了這聒噪的性子……儀姑娘見諒。”
司馬儀佯裝驚奇地問:“你從小被養在地牢裡,劍術竟如此登峰造極,是自己摸索出來的嗎?”
陸吟寒搖搖頭,笑道:“當然不是啦!陸家的人怎麼舍得傳劍術給我?”他語氣帶着些許嘲弄,“十歲那年,我打暈了看守地牢的人,逃了出去。這一去,就是在九州流浪了數年,我跟過滄州的乞丐一起讨過飯,在黎城行過竊,給王爺算過命,當過酒館的小二,也做過幾年的廚子……”
他說着,眼睛閃着瑩瑩的光,竟對那時的生活有些懷念了。
艱難的路程似乎顯得不那麼艱難了,兩個人作伴,走走停停,風雪再大也不覺孤寂。
“你的經曆還挺多姿多彩的。”司馬儀不鹹不淡地贊歎。
陸吟寒輕挑眉梢,得意地笑着說:“那是,我陸吟寒的謀生技能可多了,誰要是嫁給我真是她的福氣!我都不敢想她會有多幸福!”
“哪門子幸福?是去坑蒙拐騙還是寄人籬下?”
他早就習慣了司馬儀此人說話做事的風格,無論何時都帶着一股子漫不經心的倨傲,好似一出世之人,冷眼旁觀着世間的悲歡。這使他堅信,若是他今日死在這裡了,她也會不鹹不淡地來一句:“看吧,我早說過人總歸會死。”
真令人傷心。
陸吟寒轉頭溫柔地凝視着她的側臉,眼神迷離莫測,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再度笑了起來:“說起來,此次簪玉會并不是我們的初遇……在我還在流浪的時候,我就已經見過儀姑娘了。”
縱然知道他見的人并不是她,司馬儀還是問了:“何時?”
仿佛千萬記憶湧上心頭,陸吟寒想到了很多年前,歲寒天暮的一日,降完妖的鶴雲台宗主祁顯恩策馬過長街,一衆鶴雲台子弟緊随其後,叮叮咚咚的縛妖鈴鈴聲在天地間響起,如延綿不絕的水流從長街的一頭,漫到了另一頭,漸漸将整座城池攻陷。
——令妖聞之喪膽。
那是他們平平無奇的凱旋的一日,祁顯恩帶着年輕的弟子下山曆練,在剿滅了一座山頭的妖族後,于黎城歇了腳,擺了三天三夜的慶功宴。
那也是他第一次和她相逢。
不是司馬儀,而是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的祁筠。
他蜷縮在角落裡,強忍着對鶴雲台的厭惡和對縛妖鈴的恐懼,隔着重重人群,隔着明暗更疊的視線,第一次遇見她——
她着一襲幹練的紅衣騎裝,紮了個高高的馬尾,绯色發帶,銀色長鞭,紅色衣衫攪在一塊,在風裡肆意飛揚,如盛開的扶桑花。
而她眼中是目空一切的傲然和快意,清澈如水,天地在她腳下,而她什麼也不想,隻是盛放,隻是一往無前地走。
“何時?”陸吟寒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所有的溫情在刹那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空漠淡然,“儀姑娘真是天真,你家族煊赫,身份尊貴,我怎麼可能有機會遇見你呢?”
司馬儀唇邊淡淡的笑意倏然散去。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接了幾片輕薄的雪花,眼中的情緒莫辨,“你方才問我,劍法是從哪裡學來的……陸家的劍法淩厲而利落,劍氣如虹如刃,而我的……”他苦笑起來,“可與陸家的差太多了!”
司馬儀察覺到他的情緒,難得地說了一句好聽的話,“你的劍法很美。”
她拾起他手中的雪花,拿到眼前端詳了一番,笑道:“這幾片雪形狀各異,可是卻都能殺人,正如刀法劍法,看似有着細微的差異,不過殊途同歸罷了。”
音落,她驟然提腕,幾片雪花如利刃般破空而去,硬生生将眼前正落下的雪割裂開來。
“誰說我練劍是為了殺人?”陸吟寒輕嗤,“我的所有修為都是拜一桃花妖所賜,他愛美,傳我的功法也都很漂亮,怎麼賞心悅目怎麼來……他不樂意我殺人,我也不想殺人……”
“所以我說差太多可并不是我自覺遜色于人,而是我瞧不上這些殺氣騰騰的東西。”
“可是不殺人,就會被人殺……”司馬儀心下黯然,默默按上了自己的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