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儀先回了司馬家,就見司馬炎美滋滋地等候在門口,想必是驚陵先行禀報了。
他上前攬住司馬儀,賊眯眯地問:“小妹,可有在幻境中見到那傳聞中的玉蓉神花呀?”
司馬儀知道司馬炎心心念念想要借那花揚名,可惜送出去的花,潑出去的水啊。
她眼裡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輕描淡寫地開口:“哥哥,見到了,但是小妹想着那花中看不中用,就給陸吟寒了,也算是賣陸家一個人情。”
司馬炎的臉色刹那間變得很難看,賣人情的事要做也是該一宗之主去做,她這麼自作主張,讓他的面子往哪裡擱。
但眼前人可不是司馬儀,他哪裡敢說什麼,于是一口氣在胸中堵了好半晌,終于舒出來,他笑着擺了擺手,裝作不在乎的樣子,“無妨,無妨……小妹此舉實顯我司馬家的大氣。”
司馬儀看着他這窩窩囊囊的樣子,憋着笑意,恰此時司馬夫人季染秋也迎了出來,她見了司馬儀後,吸了一口氣,快步走到了她身側,提起她右臂,又是一聲驚呼:“阿儀,你這孩子,這是怎麼傷的?傷着了也不知道吭一聲?”
司馬儀忙順着她擔憂的視線,看清了自己右臂内側有一道約莫三尺長的傷口,也記不清是何時落下的了,其實并不是很嚴重,但因穿的淺色衣衫,因此那血迹就分外顯眼。
季染秋并不知道司馬儀的真實身份,因此這份關心則全是出于對于司馬儀這個妹妹的。
她一貫溫潤的雙眸正噙着濕潤的淚光,溫和地訓斥着司馬儀如何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又忙叫下人去傳喚醫師。
縱然知道這份關心并不是給自己的,司馬儀冷硬的心腸還是有幾分感動,她軟了聲音抱上季染秋的胳膊,撒嬌道:“好嫂嫂,哪裡就有那麼嬌氣了,你看,一點問題都沒有。”她說着又晃了晃自己傷着的那條胳膊,以表示自己并無大礙。
季染秋見狀,吓得忙伸出雙手托住她的手臂,急得失聲:“好好好,别亂動了,别亂動了,不然這胳膊就得廢了。”
司馬炎在一旁蹙着眉,一口氣歎了三次,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家夫人這麼地關心一個外人。
外人加騙子。
季染秋憂心着司馬儀的傷,請了扶昭城最好的醫師來治也不放心,直到用晚膳時還心疼地望着司馬儀,一個勁兒地往她碟子裡夾菜。
“看看,這出去一趟都瘦了。司馬炎,我早說不要讓阿儀上場,她身子弱,又常年跟着雨澤真人修習一些修心的術法,哪裡能去做些打打殺殺的事……都憔悴成什麼樣子了。”
司馬炎心道:你怕是沒有見過她殺人不見血的樣子,打打殺殺的事她可是最擅長。
他面上心思不顯,隻嘿然一笑:“是,是。但阿儀好歹也是跟着雨澤真人在清池山修行了五年,本事還是有的,不然也不能代表咱們司馬氏奪魁。看看這般好的成績,也就隻有我們家司馬儀能取得,司馬殷那豎子!哼!也不知道去哪裡鬼混了,丢盡了家族的臉……”
季染秋想到司馬殷自簪玉會後便不知所蹤,隻留下一封信,說是自己不願再承擔家族責任,雲遊天下去了,她心下一涼,默然片刻,眼底的暗淡在看見司馬儀的那瞬間煙消雲散,此行還好有司馬儀在,否則司馬氏的面子可真是要挂不住了。
她又轉念想到此行入太虛幻境,司馬儀卻并沒有帶回神花,反而将那花給了陸家那小子,莫非是對他有意思?
季染秋一向操心,對于司馬炎這個獨苗苗妹妹,更是寶貴得緊,尤其是對于她的終身大事。
在司馬儀去清池山前,她年紀還太小,但季染秋就已經替她物色上了九州各家的好兒郎,卻沒想過,司馬儀在從清池山回來後性情大變,不再和她親近了,人也變得冷冷淡淡的,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于是這事也就一拖再拖。
司馬儀如今已二十有一,也該談婚論嫁了,平日不見她對哪位男子這般特殊,沒想到此次簪玉會,倒是有了不一般的收獲。
那玉蓉神花何等珍稀,世所罕見,又象征着無上榮耀,她說給就給,這不是青睐又是什麼?
司馬儀父母去得早,司馬炎又是個粗枝大葉的,整日裡隻知搗鼓他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于是季染秋便豪氣幹雲地承擔起了母親和長姐的角色,盡量在她的能力限度内給司馬儀最大的關愛。
她開口:“阿儀,你對陸吟寒可是有好感?”她盡量說得很委婉,想着女兒家在面對這樣的事情總是會含羞帶怯,羞于啟齒。
司馬儀聞言有些詫異,轉瞬想到自己随手把神花給了陸吟寒這件事,恐怕是被季染秋給誤會了。
她将錯就錯,随口應道:“……是啊,怎麼了?”
她當然知道接下來季染秋會說什麼。怎麼了,還能怎麼樣呢,無非是撮合他倆。但兩個假身份的人,難道還真能在一起不成?
季染秋喜上眉梢,正欲繼續說下去時,司馬炎揮手打斷:“陸家那小子不行!據說是家族中一個不受寵的私生子,早年間在外面流浪,聽說遊手好閑,不學無術,也就外貌尚可,但骨子裡的放蕩不羁也确實是實打實的。這樣的一個人,怎麼能配得上我們家阿儀呢?”
司馬儀沒有料到陸吟寒說的居然是真的。
那看來真正的陸吟寒的經曆确實坎坷,尤其後來身份又被照夜栖剝奪了,此後的榮光都和原來的那個被家族遺棄的少年無關了。
她這樣想着,竟然有些許怅然。畢竟她也是剝奪了司馬儀的身份歸來,但好歹司馬儀是臨死前心甘情願将身份給她的。
那真正的陸吟寒呢?
“這……我倒不知道還有這一層,”季染秋語氣隐有歎息,又轉向司馬儀面帶愁色地勸說,“既然這陸公子人品不行,阿儀還是另擇良人,隻要你喜歡,品貌端正的話,我們都是沒有意見的……”
司馬儀點點頭,又問:“陸吟寒是何時被尋回來的?”
司馬炎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似乎在思考司馬儀此話何意,不會真是看上陸吟寒那小子了吧。
她看上倒不打緊,但她用的是他妹妹司馬儀的身份,按她任意妄為、無拘無畏的性子,興許今年成了婚明年就得和離,呸呸呸,和離那還是輕的,興許明年陸吟寒就不在人世了……
陸吟寒死了也就算了,司馬儀的聲譽可不能任她糟蹋。
“哥哥,你在緊張什麼?”司馬儀見他半天不開口,疑惑地歪頭。
司馬炎這才收回神思,那些隐晦的小心思在望見司馬儀冷淡銳利的眼中時,霧散雲消,一時間竟忘了自己方才在想什麼,許久後,他打着哈哈道:“沒,沒什麼……我就是在思考陸吟寒是哪一年回來的。”
他托起腮,目光懶蜷,沉吟半晌後似終于想起來一般,“陸家小門小派,他幾時回來我倒真不清楚了,但他揚名乃是在三年前,那時你還在清池山,不知道青州水患有多嚴重,百姓流離四散,朝廷也憂心不已,換了好幾道人馬下來治水都未果,這才托信荊玉門請仙門出手,你也知道,荊玉門在仙門和朝堂之間一直承擔着聯絡人的職責,于是荊玉門在收到請托後,于仙門廣發告示,陸吟寒便是在那一年橫空出世的……”
他說着眼裡似乎帶了些水光,映出一輪月圓,思緒飄到了很遠很遠以前,“他雖頑劣狂傲了些,卻是真有本事在身。那一年死了很多人,仙門也派了很多人去,都沒有找到原因。誰也沒有想到,一個毛頭小子,竟有如此的洞察力,找到了病竈所在。”
三年前,司馬儀眯着眼回想,她那時在做什麼呢?怎麼對此事毫無印象?
青州城,沈家所在的地方。
哦,想起來了。那時她去青州沈家舊址,祭拜沈氏一族,确實見青州連日暴雨,堤壩崩潰,但仙門去了不少人,因此她也就沒當回事。
司馬炎說起來還有些興奮,“猶記得,他一劍封了八百裡渭河,将藏于河底的千年水妖激了出來,之後仙門合力将其斬殺,這才平息水患。不過,此後幾年又沒什麼人聽到他的消息,所以很多人不知道他也是正常的。但當年在場的仙門不少,有心人自會記得。”
司馬儀卻聽出了另一層意味。
恐怕照夜栖不隻經營着這麼一個兩個的身份。她是不是也該給自己再找幾個身份?
“阿儀,那陸吟寒我也見過,是有本事,人也生得英俊,但既然家世不好,人品不行,咱們還是算了……”季染秋見她面帶郁色,歎了口氣。
司馬儀笑着打斷:“我何時說過要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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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陵思來想去,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把碎瓊散下在祁筠的藥裡,雖說這毒無色無味,可敏銳如她,怎麼會發覺不了?
那藥是壓制她體内妖氣的,每月一服,從時楣那裡取來,經手之人除了時楣,也就隻有他。他還沒想好如何以一個叛徒的身份去面對她。雖然祁筠定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他,但在死之前的這段煎熬的時間,他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