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拖延了好幾日後,簪玉會的結果也塵埃落定,前三甲的名單被告示天下,其中魁首為司馬儀和陸吟寒二人,那傳聞中的玉蓉神花也由他二人簪得,此等無上殊榮引來了天下人的豔羨。
簪玉會落幕,各家陸陸續續地退離了扶昭城,他也跟着司馬儀回到了衢州城,有着煙雨江南之稱的衢州。
六月初,正是梅雨時節,一連半月都是連綿不絕的雨水,清淩淩地鋪了整條街,空氣中都彌漫着清冽的泥土香。
沿河的垂柳倒映在水中,倒映在水光粼粼的青石闆上,一漾一漾,如銀河天流,清光萬千。
扶昭城也有柳樹,但比之此處,還是差了太多。
陸吟寒也跟着來了衢州城。
季染秋知道司馬儀對陸吟寒隻是有點好感,并沒有投入太多感情,但陸吟寒三天兩頭一來,和司馬儀在後院一待就是一個下午。
此舉不由得令她擔心。
季染秋回來後派人去仔細打聽過——
陸吟寒在扶昭城就不是省事的主兒,整日裡不是喝花酒就是去打架,戾氣重得很,常常喝得醉醺醺的挑着幾個妖怪的腦袋挂在長劍上,招搖過市,惹得路人哀聲載道。
但更多的時候,他一失蹤便是好幾個月,誰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陸家人不管他,總歸活着就多添碗飯,還能多殺幾隻妖,死了也就死了,再怎麼着不會指望這混蛋光宗耀祖。
但沒想到,這次還真叫他給裝上了。
陸家的地位從簪玉會之後水漲船高,誰都知道陸家有個驚才絕豔的小公子,更有有心人打聽到原來他就是三年前一劍冰封了八百裡渭河,解了青州城水患之禍的那位劍客。
陸吟寒得了勢,在輕松征得司馬炎的同意後,大搖大擺地出入司馬府,來和司馬儀叙舊。
季染秋又派人偷偷去查看。卻發現二人并無什麼私情,整日裡除了打架還是打架。
她徹底放下心來,或許司馬儀說的有好感僅限于因棋逢對手而生出來的欣賞。
但過了幾天,情況又變了。
司馬儀也開始跟着陸吟寒出去鬼混,甚至一去就是好幾天,雖然司馬儀之前也經常出門,但她是去往清池山跟随師尊修行,而不是跟着一個混世魔王。
季染秋唯恐司馬儀吃虧,愁得頭發都白了幾根。
司馬炎不忍看妻子被騙,好意提醒:“小妹自小聰慧,哪裡會被騙?”
誰被騙還真不一定。
季染秋急得隻罵他黑心腸,“你隻知道操心你那混賬兒子!阿儀的事你是絲毫不關心!”
“什麼我兒子,那也是你兒子!司馬殷如今不知去向,我派人去尋難道不應該嗎?”
季染秋一口氣憋在心裡,一面害怕單純的阿儀會被陸吟寒帶偏,一面又想到司馬殷确實是失蹤了半月有餘,不由得感到不安。
此刻,“單純”的司馬儀和“混混”陸吟寒正在千裡之外奮力殺敵。
司馬儀在來之前便申明自己是去尋縛妖塔殘片,讓陸吟寒不要跟來。
但可能是裹了這麼一層少年人的皮囊,照夜栖做什麼事都顯得理直氣壯,他抱着劍一路跟着她,笑眯眯道:“我來看看你這些年有什麼長進。”
于是看着看着,他也加入了這場戰鬥。
兩人配合得極好,很快便輕松地拿下了那隻虎妖。
最後司馬儀用司馬炎給她新配的彎刀割開了它的腹部,掏出了虎妖的内髒。
她徒手在猩紅的血肉裡翻找,纖纖玉指染了血,猶如流動的晚霞,是美的,然而美得近乎殘忍。
低垂的眼睫也沾了些朦胧的血珠,随着她的動作輕輕顫着,緩緩滴落。
陸吟寒看得蹙起了眉,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帕,丢給了她。
司馬儀頭也沒擡,空出一隻手接住了帕子,另一隻手也在此時摸索到了那塊殘片——一片褐色的生了鏽的三角鐵片。
“謝謝啊。”說罷她便拿那手帕擦幹淨了殘片。
陸吟寒轉過頭去,冷哼:“你到底什麼時候去忘川?”
司馬儀将殘片揣進挂在腰間的囊袋後,站起身和他平視,目光冷淡地掃過他,“我已經去過了。”
她取下腰間挂着的縛妖袋,遞給了他。
陸吟寒有些意外,她是什麼時候去的?這些天白日裡找她切磋武藝,夜間不是去酒樓喝酒就是在除妖的路上,她竟然已經去過了?
他本來還想着忘川外有着一層恐怖如斯的屏障,名為噬魂淵,因此他打算和她一同前去。卻沒有想到她竟然自己過了那裡,還帶回來了魂魄。
他接過,有些顫抖地打開。
——是一縷縷殘缺的魂,約莫有幾百隻。
像這種執念很深的魂魄是不會渡過忘川之河的,隻能在奈何橋邊徘徊,因此尋到也并不難。但越是這種殘魂,也越需要機緣才能遇見。
之前他因為機緣巧合得了些殘魂,也九死一生去過忘川,卻依然沒有結果。
那些殘魂的執念皆來自對祁家人的恨。因此祁筠的血能作用于現存的殘魂身上,将那些漂泊的魂魄重新引回。
因而這件事确實也隻有祁筠能做。
司馬儀解釋:“這隻是小部分,接下來我會再尋機會。”
陸吟寒有些愧疚,也沒顧得思索她為什麼要用縛妖袋裝殘魂,他問:“你還需要幫助嗎?”
司馬儀擺擺手,冷冷微笑:“你不是一直懷疑是我殺了西碣山上那個女人嗎?如果我最後沒有尋到她的魂,是不是就意味着她還在人世?”
她雖恨妖,卻從不濫殺無辜,更何況是手無寸鐵的妖。因此在照夜栖第一次問她那人的下落時,她便意識到了她應當是被人陷害了。不過毀了那麼多殘魂的事她都做了出來,多添一樁少添一樁殺孽又有什麼區别呢?
但他表現得太心急了,讓她覺得那女人應當很重要。或許,可以作為一個談判的籌碼。
陸吟寒眸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惆怅,他又想起了風姨,他當然還懷疑着祁筠,但話到了嘴邊卻是:“我沒有懷疑過你。”
“你也沒有懷疑鳳缃。但當時西碣山隻有我們二人,不是我便是她。”司馬儀将手帕疊得方方正正,重新塞還給了陸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