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姜輕語的桂殿蘭宮,沿着碎石鋪就的小徑前行,路過一池春水,再穿過一條抄手長廊,就到了陶家大小姐陶安然住的頌香院。
與雕梁畫棟的棣華閣不同,頌香院簡樸得甚至不像是一城太守之女住的地方,院子裡隻有兩個灑掃的小婢女,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小聲聊着閑話,院子陳設簡單,隻栽了些花草,打掃起來并不麻煩。
時值初冬,很多花都慢慢凋謝了,婢女們掃掃落葉、擦擦坐凳,便有了許多可以偷懶的閑暇。
左右陶安然并不過多管教她們,她倆也樂得自在,偶爾不小心嬉鬧過頭聲音太大,才聽見屋内一兩句咳嗽聲,她們便略微收斂一些。
這個府裡但凡有頭有臉的婢女,都不太願意來陶安然院裡伺候,因為并沒有多少油水可撈,她倆既來之,便逐漸安于日日無事的逍遙現狀來了。
姜嬷嬷并不着人通報,直愣愣帶着溫維浔火急火燎地跨步入内,腳步聲急促有力,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轉眼就到了陶安然的閨房門口。
小婢女們似是也習慣了,甚至不特意擡頭看姜嬷嬷她們一眼。
“大小姐!”姜嬷嬷聲如洪鐘,語氣裡透着傲慢和不屑:“夫人已經按照您的要求,為您尋來了一位婢女,請出來看看吧。”
裡面本來有窸窸窣窣翻動書頁的聲音傳出,聽到姜嬷嬷的聲音後,靜了片刻,一位和溫維浔看起來年紀相仿的少女緩緩走出,柔聲道:“有勞姨娘和嬷嬷了。”
時隔多年後,溫維浔回憶起初見時的陶安然仍覺得心有餘悸,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像一方經久隔世的燭台,雖偶有人擦拭不至蓄滿塵埃,湊得近些,才知早已因為沒有香燭高照而失去了生機和溫度。
它不再供奉神明、祭拜祖先,遑論留存些許“隻恐夜深花睡去”的情調了。它隻是擺放着,不必分辨白晝與夤夜,因為那些熱鬧與死寂,均與它無關了。
溫維浔被陶安然平靜無望的眼神驚到,但她很快平複神色,屈身行了個禮。
姜嬷嬷倒是看慣了陶安然這副不死不活的模樣,她掐着腰杵在那裡,冷冷開口道:“大小姐,您别怪老奴多嘴,您若是好生在府裡養着,興許夫人還能發發善心,為您尋一門好親事來。”
她又把自己寬大的衣袖緊了緊,好讓身體顯得更挺拔神氣一些,繼續挖苦道:“您若老是這樣鬧到老爺跟前,傷了府裡的體面不論,最後您也得不着什麼好不是?您就算不為這小婢女的性命着想,不也得為自己的閨譽着想嗎?”
陶安然不願與她争辯,隻推說知道了,便讓姜嬷嬷退下。
姜嬷嬷罵罵咧咧地離開,走之前還踢了下身側的桌子腿。那桌子腿最邊緣的部分已經有了凹陷,溫維浔不由得懷疑,姜嬷嬷可能是慣犯。
院裡又安靜下來,那兩個灑掃的小婢女還偷偷朝這裡張望了好幾次。
陶安然眼神淡漠地看向她倆,小婢女們識趣地縮縮脖子,又低頭裝模作樣地掃起地來。
陶安然盯着溫維浔看了半晌後,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大小姐,我叫溫維浔。”
“小浔,”陶安然更正她的稱呼:“你叫我安然就好,随我進屋吧。”
溫維浔跟着陶安然進了屋,屋内有一股沉靜清淡的馨香,像是沉香。凝神靜氣、内斂祥和,倒像是貼切陶安然的脾性。
陶安然的神色寡淡而哀傷:“我問你,今日之前,你可曾與姜姨娘有過什麼交情?”
溫維浔搖了搖頭。
陶安然面色多了一絲平靜,繼續問她:“你敢以你全家人性命起誓,你未曾诓騙我嗎?”
溫維浔舉起左手起誓,但仍未明白陶安然的意思。
陶安然拉過溫維浔的左手,溫聲道:“好妹妹,你既起誓,我便信你。
你從姜姨娘處來,她或許告知了你:我以往貼身婢女的死皆與她有關,如若你全心依附于她,為她馬首是瞻,你必定可享用數不盡的富貴财帛,若你有了二心,下場隻會更慘,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