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除夕夜的變故,這個春節成了近幾年來最不太平的春節。
刺客仍未抓到、陳尚書昨夜撒手人寰,因此,衆朝臣在春假後的朝堂上,都是各懷心思。
一開朝,皇上就表達了哀恸之情,下令要刑部聯手大理寺,在一個月内追查到刺客,還命禮部着手操辦戶部尚書的喪禮,并做好撫恤工作。
“戶部不可一日無主,諸位愛卿,可有推薦人選?”皇上試探問道。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能看出來誰和誰關系走得近一些。
沒有人願意當出頭鳥,皇上便先點了太子的名。
太子在小範圍内可以培養不威脅皇權的勢力,這是皇上默許的,他也想借此機會看看,太子用人的能力。
太子向來是三思而後行的人,但在确定要選戶部尚書後,他隻與胡退之和杜守節隻分别見了兩面,就确定了。
他身居高位多年,一眼就看出胡退之此人,雖表面圓滑、擅長籠絡人心,實際上心裡比誰都有主見,若有人以利害相誘,保不齊他哪日便易了主。
而杜守節,人如其名,守節知禮,對太子謙恭有餘而謀算不足,這樣的人,不會打兩把算盤行事,更好操縱。
更重要的一個原因,仍是他曾對魏以觀提到過的——家世。
這麼多年,太子都沒有拿下吏部的嚴階明,就是因為嚴階明雖出身貧寒,但恩師岑天寂桃李滿天下,給了嚴階明不向人低頭、不與人結交的底氣。相比之下,杜守節隻有一雙年邁苦寒的父母,想要挾他,豈不是手到擒來?
太子還沒開口,皇上又提醒道:“今日,朕已經提前免了戶部所有官員的早朝,諸位愛卿可暢所欲言,若有人将對戶部官員的擢拔提議洩露出去,一經發現,即刻罷官。”
衆人俯首稱是。
太子恭敬道:“父皇,兒臣認為,胡退之和杜守節均為俊逸之才,但杜守節處事過于呆闆,與人相處不夠通融,而胡退之頗得其父融會伶俐之風,戶部雜事繁多,若不能前後協調、一味按章行事,恐難以勝任。”
蘇尚書内心暗暗咋舌。
太子此語,看似支持胡退之,卻是在提醒皇上,胡退之性情圓滑,善結交人,若他上位戶部尚書,必後患無窮。
“蘇愛卿,你怎麼看?”皇上不置可否,隻将目光轉了過來。
蘇尚書出列,手持笏闆恭敬答道:“皇上,臣與戶部除陳尚書以外的臣子往來不多,但依臣與戶部接洽的事務來看,确如太子殿下所說,戶部事務繁重,臣懇請皇上擢拔經驗豐富、能主持大局者升任尚書之位”。
仿佛上奏了想法,又仿佛什麼都沒說,還把自己同閑雜人等的關系摘得幹幹淨淨,這是蘇尚書的一貫風格。
但這回答挑不出什麼錯,因而皇上仍是點了點頭。
“鐵愛卿,你有何想法?”眼見兵部尚書鐵橫戈左顧右盼,皇上開口詢問道。
鐵尚書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提起朝服跪下:“皇上,臣與太子殿下有不同的想法。”
“哦?”皇上眯了眯眼睛,後背靠上龍椅。
“太子殿下,臣并非有意針對您。”鐵尚書朝太子行了個跪拜大禮。
太子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擺手道:“今日朝堂,大臣各抒己見,為父皇分憂解難,是應有之義。鐵尚書有不同看法,但說無妨,不必有後顧之憂。”
大臣們都用餘光偷偷瞟了眼鐵尚書。
他又對着皇上長跪不起:“皇上,戶部和兵部事務多有交織,故臣鬥膽妄言幾句。兵部的官吏俸祿、各個級别的糧草供應、兵器配置、士卒冬夏衣物及槍戟等,無一不仰仗戶部。據臣所知,相關民戶的田賦、力役派收都由胡退之掌管。”
皇上颔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鐵尚書對皇上磕了個頭,道:“兵部最需要從戶部得到的是馬匹、兵器和糧草,臣體諒戶部人手緊缺,每每需要戶部供應,必備好萬全之策交由胡退之,但胡退之屢屢以各種理由搪塞拖延,雖不至誤了正事,但也常需等上些許時日。胡退之處事固然靈活,可臣不知規章究竟為何!”
“另外,驿站也是由戶部攤派給裡甲負責的。”鐵尚書得了機會訴苦,便滔滔不絕:“現下北有胡羌族、南有蘿蔓族,試圖攻下我朝邊防,南北邊防重鎮皆有再戰的可能,驿站的管理卻交錯複雜,令臣看不清楚。若有一日戰起,焉知不會導緻消息不通、行軍受阻?”
鐵尚書向來是心直口快之人,皇上和諸位大臣早已習慣他的遣詞風格,故今日成為朝堂上旗幟鮮明地反對太子提議的第一人,大家也并不驚訝。
鐵尚書又擲地有聲道:“反觀杜守節,據臣所知,兵部部分出身寒微之士兵,皆由杜守節負責父母雙親的照看,故而這些士兵對朝廷死心塌地。若他日戰起,我朝需要動用大量兵力,杜守節在任,難道不會成為這部分士兵心裡的鎮山石嗎?”
工部尚書趙儉奇道:“鐵尚書,你對胡退之有如此意見,為何沒有早日上報陛下、或者通報吏部?”
鐵尚書面不改色,铿锵陳詞:“皇上,臣雖對胡退之幹擾兵部供應之事心懷芥蒂,但無可非議的是,他在其他事務上稱得上盡心盡力,臣對事不對人,才借今日契機上奏。此外,胡退之父親胡譽任翰林院編修,在翰林院頗有聲望,臣若在素日裡貿然提起,恐翰林院内部不甯啊。”
“小小編修!”最後一句話終是觸動了皇上的逆鱗,他拍了拍龍椅的扶手,怒道:“他兒子有何說不得的!你身為兵部尚書,竟忌憚這些!”
鐵尚書惶恐跪下,默默認下了罪名。
“以後再出現此類情況,罪名如同包庇!”
衆臣均跪下。
皇上伸手招來李公公,在他耳旁輕聲說了幾句,李公公便離開了。
但趙尚書方才提到吏部……
皇上環顧四周,看到了那個人,那個朝堂上最有可能給出最公正無私的答案的人——吏部尚書嚴階明。
“即使鐵尚書沒有通報過此類情況,吏部也應當對戶部各位官員的情況了如指掌,不知嚴愛卿怎麼看?”
嚴階明是個極為闆正嚴肅的人,這種一闆一眼的氣質,使得他即使正值春秋鼎盛之時,談吐間也總顯得老氣橫秋。
他早料到皇上會對新任戶部尚書之事焦頭爛額,故早早準備了奏折,此刻将奏折呈上道:“回禀皇上,胡侍郎在掌管版籍和賦役的這五年裡,從未出過差池,可見其做事細緻用心;杜郎中在義倉救濟和常平倉管理中也多次妥帖處理棘手問題,百姓的請願書還曾遞到吏部過。”
皇上滿意地點點頭,他打開奏折,裡面除了吏部給兩位官員的記載,還有杜守節的百姓請願書。
嚴階明開口道:“胡侍郎和杜郎中皆是有才學、有謀略之人,但兩人性情迥異,胡侍郎豁達、好結交朋友,杜郎中内斂含蓄、不喜聲張。臣認為,皇上可憑性情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