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真相的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如釋重負。
父親的冷漠、姨娘的羞辱,常常讓她覺得自己與陶府格格不入。
被“囚禁”了這麼多年,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本就不屬于這裡。
看似她得到了保護,小浔流落民間。
可是又很難說,她與小浔之間,誰的處境更好一些。
陶監判威脅她,若她不願意利用溫維浔,來打探蘇尚書府的消息,那麼他會即刻站出來指認她的身份,到那時,國法斷不會容她見到翌日的陽光。
她假意答應了。
條件是陶監判與太子,都不能對小浔出手。
她要盡快找到小浔,雖不打算将身世真相告訴小浔,以免她擔憂,但她需要讓小浔知道,自己被威脅的事情,她相信小浔有足夠的膽識和智慧,随她一起在這洶湧的時局裡謀生。
姨母為了自己的安全,在陶府忍辱負重,那麼如今,她為了小浔和自己的安全,受陶監判一些威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到這裡,往日那個畏畏縮縮、性格綿弱的陶安然好像不複存在了。
如果她再這樣任人擺布,不僅是她自己,連小浔也會受到牽連。
那日她登門拜訪,“小浔”坐在她對面,她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勁。
小浔向來氣定神閑、是風骨灑脫之人,那女子貌似端莊秀麗,眉眼也與小浔有七八成相似,舉手投足間,卻多了幾分局促。
寒暄了半晌,她心裡的不安更重,直截了當問道:“還記得你我二人初次見面,你問我最想要什麼,我當時的回答嗎?”
那女子躊躇更甚,緩慢搖頭,遲疑着笑道:“安然,我近日身子不适,吃了些湯藥,記性總不大好。”
她了然一笑,隻問那女子:“你可知我是小浔的閨中密友?焉能分不出你是真是假?若你不告訴我小浔身處何處、是否安好,我便與你今日在此魚死網破了。”
自從習慣了被陶監判威脅,陶安然的性子便愈發不受拘束起來,她總想着,左不過哪日被陶監判指認身份、被判極刑,多活一天,便賺一天。
她知道自己沒那本事替父親申冤,隻要能多保護自己一些,多保護小浔這個唯一的親人一些,少讓吳伯父擔心一些,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那女子也知道自己瞞不下去了,便說自己其實是小浔的貼身奴婢芭蕉,而溫姑娘有事外出,已有書信傳來,三日後回京。
陶安然算了算日子,今日是小浔回京之日,登門後聽芭蕉說,小浔來吊唁杜尚書了,她便也迫不及待地假借吊唁之名來看看小浔。
踏進院門,隻看背影,她便知今日的小浔,定是真正的小浔。
整個上京城聽到杜尚書死訊、素日裡又和杜尚書沒有過多交往的的人中,大概找不出第二人,會如小浔這般悲痛了。
她一直都明白,小浔堅強灑脫的表象之下,藏了怎樣一顆柔軟善良的心。
初見那時,她們還不熟識,但聽聞她渴望自由,小浔就願意冒險打探消息,随她來上京城。
後來,上京城事故頻發,小浔多次叮囑她小心謹慎,大概也是知道了些許内情,不願意讓她煩憂。
如今,杜尚書意外逝世,連她這般對朝堂之事知之甚少的人,都多少聽到了一些傳聞。
小浔心裡一定更加難過。
動亂時局之下,你我無力至此,怎能不難過?
她走向溫維浔身邊,從袖口取出一方金絲織錦的手帕。
溫維浔聽到動靜轉頭,看到是陶安然,面色有了一絲緩和,她聲音喑啞:“最近還好嗎?”
陶安然默然點頭,用手帕仔細擦拭着溫維浔濕漉漉的頭發,小心避開發簪處,以免弄疼了她。
溫維浔乖乖低頭,任由陶安然輕柔擦着頭發,過了好一會兒,情緒緩了過來,才擡起頭來問她:“你今天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是,”陶安然回答,她深深凝視着溫維浔的眼睛,而後抱緊了她。
“我會保護好你的。”
陶安然聲音很輕,像在溫維浔耳邊飄忽環繞,靈堂裡還有低低的哭泣聲,溫維浔一時沒有聽清楚,問道:“你說什麼?”
陶安然搖搖頭,沒有作聲,她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我曾以為我孤身流落這人世,所以我放棄掙紮,任由旁人欺侮。
可原來,我并非孤身一人,陪我走到今天的,是我的血親姐妹。
隻要我知道就好了。
我會保護好你的。
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