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多少讀過一些書,大家便給他幾分薄面,叫他袁秀才。
袁秀才此人,面若白玉,溫文有禮,但不知怎的,溫維浔總對他有些瞧不上眼,看到他對有些家财權勢的人拿腔拿調、趨炎附勢、轉頭卻總愛呵斥孩童女人的做派,溫維浔總是冷眼看着,不置可否。
誰知時間久了,袁秀才對魏寡婦生出了些旖旎的心思。
兩人若是你情我願,倒不失為一樁美事,可魏寡婦一心隻想養育女兒,袁秀才的殷勤,就顯得有些多餘起來。
要說這袁秀才也是倒黴,第一次對魏寡婦圖謀不軌的時候,就碰上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搗蛋鬼們放堂歸來。
長輩們給袁秀才薄面,他們可不給。
小孩子們雖然不懂成人的世界,不知袁秀才的龌龊心思,但他們天生有股直抒胸臆的魯莽和善良,何況魏寡婦素日裡對他們親和有加,而袁秀才欺軟怕硬的做派本能地讓人厭惡。
所以一聽到魏寡婦的尖叫,他們二話不說,就撞開了沒上鎖的木門。
袁秀才氣急敗壞,胡亂卷起衣服、掄起角落的掃把就作勢要打他們。
魏寡婦撲過來護住他們,嘴裡嚷嚷着讓他們快走,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子們豈會輕易放棄?
慌亂之中,有人踩到了袁秀才的腳,有人咬住了袁秀才的胳膊,有人拆下了袁秀才束好的頭發,有人扯下了袁秀才的……褲子。
這場鬧劇以袁秀才丢了顔面、落荒而逃結束。
這還不算完,袁秀才家裡開始接二連三地出現“怪事”:不是清晨門口出現死掉的耗子,就是家裡角落突然出現蜚蠊,更有甚至,他在與旁人交談的過程中,一坨泥巴正正好從遠處飛來,彈進了他嘴巴裡。
他立即就讓猴孩兒的父母親們知道了他們的所做作為。
溫維浔率先站出來承認,一切都是自己帶頭的。
她被祖母帶回家,拿鞭子打得傷痕累累,在家休息了幾日才重返學堂。
先生質問她淘氣緣由。
溫維浔雖然年紀小,但也知曉寡婦門前是非多,她估摸着,若魏寡婦差點被輕薄的事情流傳出來,或許以後更難以立足,索性仰着無辜的小臉,睜大了眼睛,對先生真摯發問:“沒考上秀才,就不用當君子了嗎?”
先生以為她是因為袁秀才不第而欺負袁秀才的,大聲呵斥了她。
同窗都為她捏了一把汗。要不是她提前反複叮囑過,她一人挨訓就夠了,甚至還有人想要站出來替她承擔罵名。
溫維浔面不改色,正經回答:“君子當言而有信。袁秀才和我們打賭說,他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什麼也不怕,誰知放隻蜚蠊都能驚恐至此。想來如果先生此刻找他質問,他便是連打賭的事情都不肯承認了。”
說罷,她還遺憾地歪了歪唇角,似乎很是為袁秀才被從“君子”行列裡剔除而遺憾。
先生沒想到是這麼個由頭,一時氣消了不少,又教育了他們一番,才算作罷。
直到幾天後,溫維浔從站樁上摔下來,施簌簌為她上藥,才看到她腿上前些天被祖母鞭笞的傷痕。
簌簌當時怎麼說她的呢?
“我永遠不知道你有多疼,就像先生也不知道,其實你有那麼多主意。”
想到這裡,她更覺得自己底氣十足。
溫維浔昂起頭,打量着棋館周圍,擂台處人頭攢動,頗為熱鬧,而自己所處的這一角落,冷冷清清,隻有柔和日色作伴,她悠悠地回答:“閑散度日當然可以,世上哪有那麼多事,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呢?”
胡退之不置可否:“姑娘還年輕,自然沒有遇到什麼不得不做的事情。”
溫維浔驚訝道:“這和年紀有關系嗎?好比方才的意外,棋子掉了,撿起來便是。我們又不參與打擂台,難道非得逼我們執黑子或白子對弈?”
“如果非要呢?”胡退之向來信奉圓滑處世之道,此刻,他卻一心想挫這位年輕姑娘的銳氣。
“是誰非要呢?民女遵紀守法,對得起父母雙親,夫子身居要職,可要做的事情,也左不過是效忠天子、心系百姓,除非這棋局是天子擺的……”
“不可妄言!”胡退之語氣激動起來,但聲音還是壓得很低。
溫維浔卻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假裝不可思議地盯着胡退之。
擂台處有争吵聲傳來,接着,一位穿着得體、長相富态的人,從人群中擠入調和,争吵聲散去。
溫維浔遙遙望去,大約是這家棋館的掌櫃的。
她素手一指:“夫子請看,如果有人非要逼着您對弈,去找擺棋局的人不就好了嗎?”
胡退之沉思片刻,忽然露出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
他眼角處的褶皺更深,上下打量了溫維浔一番,半晌才緩緩問道:“姑娘與蘇尚書家的公子,交情不淺吧?”
這個反應完全出乎了溫維浔的預料。
她不是在暗示胡退之,若遭到太子對戶部的威脅,要委婉禀報皇上嗎?
這和蘇遇珩有什麼關系?
看着溫維浔愣怔的表情,胡退之繼續發問:“姑娘此番前來,是為蘇公子南征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