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饒有興緻地問:“什麼事?”
懷淨雙手合十,躬身道:“老衲在請示神明意願時,神明的意思是,找一位住在上京城西南方、當家主母并非自己親生母親、年近弱冠、家父官居四品以上、家中兄弟姐妹共計不少于六個的世家公子。
當時符合這些條件的,其實并非趙家公子一人。”
皇上打量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
懷淨抖了抖身上的袈裟,神色沉靜,娓娓道來:“蘇家長公子也符合這些條件,老衲之所以并沒有禀報皇上,是因為蘇家公子的八字不帶天醫和天巫。蘿蔓族擅長巫蠱與毒藥之術,故而八字中還是需要天醫和天巫去克制。”
溫維浔刹那間便明了他的意思。
按他這樣說,趙謙的八字裡也帶了天醫和天巫,卻并不能瞧出,趙謙有這方面的天資和悟性。可見派趙謙南下,确實隻是個心理寄托罷了。泱泱大國征讨蠻夷小卒,竟要靠如此荒謬的寄托,可見我朝再無良辰将相可用。
皇上也一言不發地瞥了眼溫維浔。
懷淨低眉斂目,步履緩慢地踱向溫維浔:“不知可否請溫姑娘告知一下生辰八字?”
溫維浔故作猶豫地看了看皇上和蘇尚書。
蘇尚書向她遞來一個眼色。
她點點頭,轉身在開方子的紙上寫下生辰八字,雙手捧給懷淨。
趙儉僵直了身體,目光牢牢地盯着溫維浔和懷淨,仿佛他倆是他浮萍之身的最後一縷依靠。
懷淨慈悲地笑道:“溫姑娘果然是命帶天醫和天巫之人。若蘇公子和溫姑娘同行,或許勝算比趙家公子還能更高一些。”
“蘇兄!”趙儉直挺挺對着蘇淮跪了下去,淚眼婆娑、哭天搶地:“阿珩年少有為,溫姑娘醫術高超,若攜手南下花溪城,定能大獲全勝、班師回朝。可我兒愚鈍,實在是丢朝廷的臉面啊。”
說完,他又轉向皇上,磕頭磕得震天響:“也請皇上三思啊!”
“蘇愛卿,你是怎麼想的?”皇上神色平靜地打量了蘇尚書一眼。
蘇淮仍是那副老實無辜的模樣:“皇上,那臣直言不諱了。身為阿珩的父親,臣自然也同趙兄一樣,擔憂兒子的安危。長這麼大,阿珩從未出過上京城,更不消說濕熱難耐的南方。而溫姑娘是臣愛妻救命恩人的女兒,若南下出了差錯,臣豈非恩将仇報之人?”
趙儉擡頭,匍匐向蘇淮,額頭上的血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哭得撕心裂肺:“蘇兄,若你同意,以後我趙家上下,任由你差遣……”
溫維浔心裡竊喜。既能拉攏工部尚書,還能順利南征,這倒是個一箭雙雕的好事。
她和蘇遇珩若無其事地對視一眼。
蘇淮目不斜視,沒有理他:“但身為朝廷的大臣,為國分憂是臣一家上下應有的擔當。若派阿珩和溫姑娘南下是神明的旨意,臣自當日日吃齋念佛,請求神明保佑他們平安歸來。”
蘇淮說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般,躬身走到皇上面前跪下,铿锵道:“臣有愛子之心,但兼臣子之責,一切全憑皇上決斷!”
溫維浔和蘇遇珩也跟着他跪下。
皇上掃了眼一直沉默的其他幾位大臣,眉峰微揚,問道:“諸位愛卿可有什麼看法?”
吏部尚書嚴階明拱手道:“皇上,臣無異議。隻是,現在花溪城有征南将軍丁無憂鎮守,若蘇公子和溫姑娘南下,溫姑娘可擔任軍醫一職,那麼,蘇公子身份特殊,任校尉一職好呢,還是任營指揮使呢?”
“這麼說來,你也贊同朕派他倆南下?都開始考慮職位了?”皇上緊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派誰去都是皇上說了算的。”嚴階明的語氣毫無波瀾:“臣隻需考慮自己份内之事。”
皇上輕描淡寫道:“那就這樣定了,你們倆分别任校尉和軍醫,你們先南下看看情況吧。”
溫維浔和蘇遇珩領旨。
兵部尚書鐵橫戈挽起袖口,打躬道:“皇上,若此事已定,兵部該出多少軍馬呢?”
“六千軍馬吧。”皇上不痛不癢地回答。
溫維浔看着他冷漠而事不關己的表情,悄悄湊近蘇遇珩,拽了拽他衣袖,輕聲問他:“花溪城原本有多少軍馬?”
蘇遇珩低聲說道:“三萬。”
三萬六的軍馬,還想守護邊疆。她在兵法書裡都沒看過這樣的奇迹。
溫維浔忽然很想破口大罵這個狗皇帝。
*
溫維浔坐在南下的馬車上出神。
蘇遇珩将剝好的葡萄放在白瓷盤裡遞給她,葡萄清亮圓潤,飽滿欲滴。
她仍在出神,恍若未覺。
蘇遇珩又将白瓷盤放在木桌上,問她:“在想什麼呢?”
溫維浔聞言,猛然從思緒中驚醒過來,問他:“淺草寺的懷淨,為什麼會幫我們呢?難道你們有什麼往來嗎?”
蘇遇珩沉思片刻,答道:“是有往來,但并非你想象的那樣。”
溫維浔支頤,聚精會神地看着他。
“我母親……”蘇遇珩提起這三個字的時候,想起那日在淺草寺廟撞見的事,心緒難免波動了一下。
他穩了穩神,繼續說道:“我母親年幼時身子弱,淺草寺的住持醫術了得,母親便時常寄住在這裡,調養身體。”
溫維浔看出他的異樣,猜測他應當是想起了母親的事,輕輕拍了拍他後背,點點頭道:“你接我來上京城的時候,對我說過此事。”